嵩义闻声立马恭敬地候在景凌面前,白风为景凌倒了杯水,景凌只示意他搁在案上,半晌才淡淡向白风道:“你也不必去追了,她带人只能回蒙山村,你且沿着去蒙山村的路即可,追不上亦无妨,可先抄近路到蒙山村打点打点,若能追上……”
景凌顿了一顿,紧拧的眉头承受着绞心的痛楚,再启唇时低哑的语声里噙着几分自嘲的冷笑,“若能追上也不必现身,只暗中相护即可。”
嵩义始料未及,哑口无言地瞪着白风领命而去的背影,一时心里百感交集,很是不甘愿地回眸看着景凌,想要将胸口紧憋的豪情壮志一股脑地吐出来,却又瞧着景凌此刻疲惫憔悴的神色,心头又气又恼,到底怕景凌因情伤身,只得把话给憋回去,硬生生在五脏六腑里生出无名火来,拽着腰间佩剑又使劲地紧了一紧,青白的指尖是恨不得将剑柄捏成渣。
“嵩义。”
“……殿下还有吩咐?”
“你,依计,行事。”
嵩义恼怒的面孔有一丝怔忪,傻傻地险些没回过神来,直到景凌嗓子干哑的几声干咳,他才回神上前推了推早先白风备下的水,语中竟难掩喜悦,“殿下还是喝点吧,坚持到今时今日,殿下马上就可以得偿所愿了,定要保重好身子!”
“无妨。”景凌握拳抵唇咳了咳,“天一亮,你立刻安排,七日之内,必要事成。”
嵩义心头大喜,连连应下,失笑道:“属下还以为,殿下为了她竟要弃天下不顾。”
“天下吗?”景凌眸色微动,面露疲色,眉间似有一份怅然,可妖娆细长的桃花眼里却蕴着森然的寒意,轻描淡写地言道,“天下,我已势在必得,岂可容他人觊觎?”
他扶着桌案徐徐起身,俊逸的身姿立在扑朔不明的光影间,两厢静寂,风里透着淡淡的湖水腥味,撩起烟霞色的纱帘,好似红霞流动,竟有一种令人不忍出声的静谧美好,而景凌的脸色也不知不觉间泛起了滚烫,“她不喜约束喜自由,我让她离去,但……我知道我能寻到她一次,便能寻到她两次、三次、四次……无论她去何处,哪怕是天涯海角,我都能寻到她……”
景凌闪烁的长眸里荡漾开如月下湖面的粼粼波光,红裳翩跹如流水般柔软,玉冠华服俊雅风流地划过冰冷的空气,嵩义错愕的一声惊呼,箭步上前,也没来及搀扶住咚的一声倒地不起的景凌。
*
夜随着一丝丝隐去的月光渐渐在东头泛起了鱼白,一辆稳稳当当的马车不疾不徐地驶进了范阳城。范阳城不大,却是位于南来北往的要塞上,自然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哪怕此刻天刚破晓,街头两边的铺子和小贩早已热热闹闹地开了张。
顾青山慢悠悠地驾着马车停在一间客栈外,下马时赏了店小二几枚铜钱,店小二心头欢喜,忙牵过马车热情地向里吆喝着有客到。
顾青山布下踏脚凳,搀扶着王氏和桃姨娘自马车而下进了客栈。
店小二帮着备好上房,殷切地笑道:“娘子与夫人们来得早,这是刚腾出的上房,再稍晚一些,城中各家客栈怕是再无空房可住了……想必夫人们远行也累了,小的也不打扰了,娘子若有需要,可随时吩咐小的。”
顾青山谢过,在店小二走后关上了门,帮着桃姨娘先伺候王氏歇息。
她们连着几日急匆匆地赶路,饶是顾青山驾马再平稳,马车里的人毕竟上了岁数又是久病初醒,体力不支,王氏的头刚碰到枕头便睡得深沉。
“矮榻也是拾掇好了的,姨娘也乏了,还是歇息一觉吧。”
“自从五郎走后,我这瞌睡,是一夜比一夜少了。”
顾青山的脸色沉了几分,目光凝在桃姨娘眼角渐深的纹路上,想着那日在蒙山村初见,桃姨娘是岁月也舍不得磨损的美玉,虽过着艰难的日子靠着采茶为生,但那双盈盈的瞳眸里始终噙着朝气与笑意,而此刻,风韵无存,昔日的美眸已是枯槁,顾青山沉闷的心里涌动的千言万语,却不知如何开口,满屋暖香,她却只觉萧索落寞。
桃姨娘在案前入座,言语反颇为随意,招招手示意顾青山到了跟前,“我一直想与你好好聊聊,总是……没能找到时机,此番你送我们回蒙山村,有些话……我若是再不讲,怕是……也再难找机会与你好好说了。”
顾青山红唇半抿,淡淡的容色看不出她的神情,“姨娘想同我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