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长印用那黄褐枯皮,瘦骨嶙峋的脸对着舒阳,眼中有几丝哀求。
“道长?能不能再多留几日?行膺娘去梨花镇看她母亲。两日就能回来了,您等他母亲到了,让行膺看她一眼啊?”
舒阳心中有些犹豫,他不仅丢了钱袋,还和他那群徒弟联系断绝,已经算是两天了。
想要出口的拒绝终究湮灭在行长印那委实可怜的目光中。舒阳点头,“只等两日,她若不回。我……我就走了。”
苦等一日,行膺期期艾艾地背着茅草爬上木制梯子,要将那被舒阳砸坏的屋顶补上。那位鸠占鹊巢姓舒的道长此刻正在行膺的床上打坐。
行膺看着心有些担忧,自己以后的日子是不是也得学下面的人一样,往那一坐不动如山四平八稳的。
如是想着,手下的茅草就松了几根直直落在舒阳头顶。
行膺:“……”
他加快了动作,将茅草铺完已是晌午。
行长印在院子里刨坑,播种,种的是大白菜。那脊背一弯就一两个时辰没直起来,就是耕种的老牛也不这样的啊,牛累了还得抬抬头甩两下耳朵呢。
行膺下梯子简单弄了点清汤面条全是给自己的犒赏了。临动筷子时才将院里的行长印和屋里的舒阳叫出来一起吃。
行长印饿啊,吃的如豺狼虎豹啃食血肉,与舒阳对比那就是饭桌上上不了台面。
行膺对自己父亲的吃相嗤之以鼻。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院子的木门被敲的咚咚做响,木门连着茅草混合黄泥的地方被震的散落无数灰尘。
行膺咽下一口面条,就要蓄势待发,行长印早已经先他声音一步,喊道:“在呢!别敲了!”
他跨步去开了门。
门外是行家这一排的街坊,临着行家隔壁的隔壁。女的,人称娇花美眷黄大娘。
黄大娘心急如焚地喊道:“哎呦呦!你在家就好哦!快走啊!你媳妇被山匪劫了啊!快走啊!”
行长印闻声色变拉住黄大娘的手臂,询问:“沅娘?!”
“是是是!你媳妇不是叫朱沅沅吗!还愣着干嘛?走啊,被劫的可不止你一家,我家隔壁那媳妇还有几家也被劫了!”黄大娘缓口气继续,“不说了,你赶紧去镇门口等着人一道儿去啊!”
黄大娘说完撒腿就去敲了别家的门。
行膺站在门口难忍全身颤抖,心中惊慌失措,他哑着嗓音开口。
“父亲!我,我……我……”
行长印回过头就大呵道:“你什么你?!你给我老实待着,我去去就回。”
眼看行膺就要冲出门外了,行长印动作快去地把门关上,落了门栓。任行膺怎么拍门踹脚也无人在应。
行膺心中担心的要命,失了线的木偶一样脱落在地。
舒阳远远在茅草屋门口静静的看着,那泼了墨的眉毛随着皮肤紧蹙着,徐徐走到行膺面前,摸了摸他的头,终于开了口。
“你娘会没事的。”
行膺红着双眼睛将此人手打掉,“人有旦夕祸福,你说没事就没事儿了?!”
舒阳无法反驳,他本着心思安慰,却不料行膺教了真。
旁晚被黑暗充斥,行膺觉得今日的夜幕是格外的漆黑。
等行长印回来的时候,行膺彻彻底底如遭雷劈。
朱沅沅同一群妇女前去梨花镇,回来之时都遭了山坡匪的劫持,后来受虐不清,又挨个吊死在那高几尺的树梢上。一群人到的时候,涕泗横流,泪流满面。想要将那具具尸体弄下来,刚往前几步,就有箭矢从暗处投放而出。生生止住了人的脚步。
行长印同众人一道在几个时辰间苍老了十几岁,鬓角头发都是雪色的白。
行膺情绪悲恸地难以附加,喊着闹着要去报仇,行长印骂他冲动,去了跟送死没区别,行膺推了人就要走,行长印一巴掌拍过去,又停在了他脸面几厘米处,始终没忍心打下去。
行长印骂道:“你以为我不想报仇吗?!你难受,你悲痛欲绝,我能比你好到哪儿去?!不识好歹地去送死,你想让我白发人送黑发人啊!等你厉害了,等你成名了,剿了那山坡匪也不迟!”
行膺气的整张小脸都染了红,骂道:“你就是胆小怕事,贪生怕死!”
他气鼓鼓地进屋就要甩门,可是这行家茅草房哪有门给他甩?行膺蹦了两下,已示愤怒。自个儿窝在床上的被窝里偷偷地哭泣。
行长印叹口气不知对谁说道:“人老了心也老了。搁在以前没有行膺,冲出去报仇那是分分钟的事儿,想着死了也就死了,死了还能赔沅娘走黄泉路呢。现在行膺还小,我总得惦念着不是?”
舒阳没说话就静静地看着行长印走到一个装杂物的篮子里,掏出一块砍刀和一块石头,坐在小板凳上,对着那白白净净的月光开始埋头哼哧哼哧地磨刀。
天下谁人心中不存善念?得见亲人受死而无动于衷的呢?
舒阳心想:怕是少之又少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