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掌柜向来只是听林济卿提过林晚雨的才学，但真没想到他竟然能在韩效伍的监考下拿到解元之位，天公未曾重抖擞，小公子却是个不拘一格的人才。

林晚雨点点头，又想起了什么，低声说道：“对了，还有一件事情，我想提前交代一下，我将入昌都，到那时，一行人不要称呼我为小公子，叫我苏公子。”

“是。”

大掌柜是个聪明人，所以并未问为什么，只是应承道。

林晚雨回到客栈的时候，悯星居的众人已经收拾好行装，准备坐下午的客船回蜀南郡。众人早上惹怒了他，也不敢再去招他，于是派了周正威去找他。

周正威直来直往，问道：“林晚雨，你跟我们一块儿回蜀南吗？”

林晚雨背对站在客房门前，二层阁楼，正好能看到客栈后院的一院子黄橙橙的迎春花。

他答道：“不了，我要准备一下，去昌都了。”

周正威问：“复试之后殿试都要四月了，你现在就去吗？”

林晚雨答：“嗯，昌都也有我父亲的生意，我先去看看，提前去适应一下。你们。。。。。。”

周正威知道他所指何意，安慰道：“无妨，你出来了，也是我们悯星居的成就。大概是题目有些偏，虽说我们都是按照先生教我们的答的，可能判卷的大人不喜欢我们这么千篇一律的文章吧。”

“嗯。”林晚雨应了一声，也不知该说什么好。这一次告别，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再见，林晚雨心里生出些不舍，只是一瞬，便将这种情绪隐匿在了他没心没肺的笑容中。

他伸出手，拍了拍周正威的肩，像是委以重任般交代道：“你带着他们回去，多加小心。”

周正威点点头，迈出去的脚又收了回来，问道：“对了，我一直想问问你，苏崇光，到底去哪里了？”

听到苏崇光三个字，林晚雨心里“咯噔”一下，突突地跳起来，刚才的宁静与淡定被瞬间打破，他有些慌，但很快镇定下来，从善如流地答道：“他，还在在照看我父亲，等我去昌都安顿好，会让他也来昌都看一看。”

打发走周正威，林晚雨收拾起自己的行囊。

他蜷起一只脚搭在榻边上，另一只随意地落在地上，他取出苏崇光送给他的那粒红珠子，晶莹剔透，映着白色的光线看去，像一个跳动着的心。

血脉喷张，朝气蓬勃，带着春日的活分，闪耀得他睁不开眼。

傍晚时分，悯星山众人，在码头，与林晚雨告别，林晚雨乘林氏茶铺的货船顺流而下往东，前去昌都。悯星山众人，乘客船，逆流而上。

终是同窗一场，其中多少情谊不得而知，而此时此刻，依依惜别，彼此间的不舍倒格外真切。

向东顺流而下，货船走水路，很快就到了，到了渡口，转为人工修建的运河，往北，走了半月，到了昌都。

昌都城门金碧辉煌，宽敞开阔的集市人头攒动，来来往往的人群穿着华丽。

站在城门处，林晚雨陷入了无端的回忆，五岁时的记忆变得越来越模糊，只是一滩血的画面似乎刻进了脑子。索性林济卿的心理疏导不错，林晚雨没有留下什么恐怖的心理阴影。虽然复仇的种子早已经生根发芽，但随着他对这个天下的认知逐渐深入，他更多的是对郭之远的行为的不耻与不满。从未认为自己的肩膀足够宽厚，也并不打算将天下苍生扛上去，可郭之远却偏偏让苏崇光失去自由，这是让他不得不做这个选择。

林晚雨下了货船，便由大掌柜安排的小厮，小厮名唤“小夏”，林晚雨见人并不想告知真名，也没追问，跟着他到了昌都的宅子。

早先在昌都买下的宅子大门上挂着林氏宅邸的牌匾，在林晚雨提前交代下，被拆下来，换成了出岫居。

院子不大，前庭门楼从样式到高矮，都雅致得恰到好处。青石板铺满了院落，种植了很多花草，庭院中间有一处被石块堆砌而成的假山。林晚雨见到的第一眼，便叫人把那假山移走，移植了一株成年斑芝。

在蜀南，随处可见的斑芝，三四月间，花开橙红一树，再长出嫩叶，到夏时便凉爽成荫，秋会凋瑟，冬如寒枝，四季更迭，美不胜收。

小夏见这小公子费了力气，移植了这样一棵树姿巍峨花开又大又美的蜀南树种，默默感叹：“公子，巧思妙想，可解思乡心切。”

林晚雨没搭腔，小夏认为自讨没趣，惹了主子心烦，便将带来的一车日常器具，安排人妥帖地摆好，自己去给主子安排晚饭去了。

林晚雨每日在屋子里看书，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定期有人送来些茶叶。周围林立的那些官员，也发现原本荒废的宅子里，突然有人出没，只是偶尔有些小厮送来些茶叶，也没见弄出其他动静，派人查了查来路，只道是个少年住着，不知道是哪家的公子出来体验生活，也没太当回事。

三月底，昌都草长莺飞的季节，那棵树终于显出了些生气，也冒出了些新的枝桠。

“你可算是活过来了。”林晚雨站在树前，亲手挂上了第一个平安福，红色绸缎被他系成一个平安结的形状，红缎的下巴，在风中吹起衣一个好看的弧度。

四月初，林晚雨便接到了殿试的通知，于四月二十一自黎明入昌都城五阳门，前往明和殿应试。

九州十八郡，参加复试的只取了解元，一共二十七名，一同入了明和殿。

从五阳门而入，便是入昌都皇宫的最长的一条路，也是最宽的一条路，中间是平整的青石板，两旁由鹅卵石铺成，被人打扫得一尘不染。自古以来，殿试之路，均走五阳门而入，寓意科考之路虽然长，但是平坦宽阔，并且终奖走向光明和气的殿堂。

明和殿，难得的在一众殿院中，显现出一些书香气息，不像随处可见的金碧辉煌的屋顶，和雕栏玉砌的大柱子。明和殿，通体有木制结构打造，檀香柱子，刷着黑漆，殿顶盖着青色瓦片，大而透亮的窗子，殿前四个小宫女正端着木盆清扫。

见德尔公公领着这一群人到了，宫女们行完礼，便匆匆离去。

“诸位解元们，在此稍后片刻，我去请陛下。”德尔说完便扫了一下手里的拂尘，恭恭敬敬地退了出去。

半个时辰后，郭之远在德尔公公的带领下，来到了明和殿。

“皇上驾到！”随着德尔的声音，林晚雨第一次见着了他恨了十年的郭之远。

农吹衣倒在血泊里面的画面闪到他的眼前，他仿佛闻到了令人作呕的血腥味，身上不自觉的颤抖起来，手心里冒着冷汗，连呼吸也变得急促了。

他努力保持着不动声色的姿态，也不知道其他人能不能看出他的异常，他沉沉地吸了口气，再轻轻地吐纳出去，那股恶心之感，才稍稍有了一丝缓解。

郭之远走到龙椅前坐下，转身面对殿前这二十七名解元。少年有之，壮年有之，暮年有之，但都不是很胖，再看看自己的肚子，看来读书确实是很费心神消耗体力的活儿。

郭之远轻咳一声，殿前的二十六人都低下了头，不敢与之对视。

林晚雨昂首挺胸，目不斜视，看向正前方，郭之远问道：“巴蜀州解元何在？”

被点名的林晚雨，上前一步，行大礼，面不改色，目光冷峻，抬起头，与郭之远对视道：“巴蜀州解元苏崇光，参加陛下。”

郭之远看着眼前的人，顿时觉得这个人看着几分眼熟，这人又来自巴蜀，有一种说不出的熟悉感，他问道：“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林晚雨答道：“回陛下，未曾，草民从未到过昌都。”

索性，郭之远并未在这个问题纠缠，只是一一见完这些人，考查完“点名”“赞拜”“散卷”“行礼”等礼节便说自己乏了，留下了德尔，在一群人的簇拥下回寝殿休息了，不多时，郭温敬带着一个人走了进来。

那个人对郭温敬也是嗤之以鼻的模样，两个人长相相似，却不大对付的样子。

那二人向着龙椅的方向走去，在低一些的台阶处，等着德尔公公的介绍。

“这位是太子殿下，这位是五皇子。这两位将会对你们的殿试策问，下面由二位皇子颁发策题。”

林晚雨接过卷轴，行大礼，入座，展卷，题长二、三百字，所询皆为户部职责，处处陷阱，处处心机，林晚雨仔细阅读长达千字的题干，再看被圈出四道题。

还真是为了找一个听话的傀儡。

但是林晚雨稳定心绪，并没有迎合的兴趣，按照自己的思想去答题了。林晚雨第一次耐着性子，舍弃了自己孔飞凤舞的草书，用方正、光圆、乌黑、体大的正体写下两千字的策问。

写得极其慢，写完林晚雨胳膊都酸了。

好在殿试只一天，日暮交卷，二位皇子监考完，经受卷、掌卷、弥封等官收存。

把人一桌，轮流传阅这些答卷，按照既定的记号，在每一份试卷上标注，将最优五卷者呈给了郭之远。郭之远在五卷中，选出了一卷，言语间颇有韩效伍的管理风范，只要稍加点拨，定能让国库更为充盈。

至此，“苏崇光”以九州十八郡状元留任昌都，跟着两位皇子学习户部管理事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