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喜欢手上沾着那个气味,颜色我也不喜欢。”林晚雨评价道。
王昱平似乎也闻到了艾草被揉碎的独特气温,捏着鼻子,绿色的汁水从指缝中留下来,滴在少年白皙的皮肤上。
林晚雨见他揉的差不多了,道:“差不多了,你敷上去,敷伤口上。”
“那我怎么走路,会掉吧。”王昱平道。
“这样就不会了!”说话间,“嘶”的一声,林晚雨从王昱平的衣摆处撕下一条,缠在了王昱平的腿上。
王昱平无语:“为什么受伤的是自己,揉药的是自己,包扎的布还从自己身上扯下来?为什么不扯周正威的。”
周正威瞪了他一眼。
王昱平扁扁嘴,弱弱地道:“或者张晓晨的。”
张晓晨对这个白眼狼翻了个白眼。
受到眼神威胁的王昱平恹恹地,好吧,扯自己的便扯自己的吧。
林晚雨道:“取之于民,用之于民。”
简单处理完王昱平的伤口,众人更加小心翼翼地上了路,虽有插曲,但是一行人还是顺利到达了行船码头。
终于在第二天天黑之前,赶到巴蜀州。
巴蜀之州,东富,多为市集、商贾宅邸;西贵,多为达官贵人聚居之地,巴蜀贡院设立在州府最北侧,说是上风上水的位置,而南边,多为农耕之地,风水最不佳之地。
贡院虽然处于上风上水之地,可却距离闹市较远,人烟稀疏,尤其到了晚上,更是没什么人出没。
眼下十几人都由林晚雨领头,周正威断后,从巴蜀西侧的码头上了岸,眼瞅着周围都是“郑府”、“孙府”等官府宅邸。
在官宅林立中,好不容易遇到一间客栈,还是一间豪华奢靡的贵族客栈,十来岁的少年们对这价格望而却步。可天色渐晚,异地他乡,林晚雨细细思量之后,大义凛然地自掏腰包,要了七间房,两人一间,只有他是独自一间,由于是他出钱,其他人也没在说什么,暂时就这么住下了。
没人管着,虽然是还有两天就考试了,但是天一亮,少年们还是风一样得跑起来,在这个看什么都新鲜的巴蜀州东走西逛。
受伤的王昱平难得安静地在屋子里温书,这书还是管张晓晨借的,自己的那几本,早已经不成样子了。
林晚雨去瞧了瞧王昱平,交代了几句,就跑去了林济卿的生意场上打探局势去了。
林济卿做着茶叶买卖,除了在蜀南郡,整个巴蜀州都有不少店经营着,只是有些店已经不单单只做茶叶买卖,更像是一个四通八达的消息网络集散中心。
原本单纯的茶叶店,变成了迎来送往的茶楼,吆水喝茶的声音在这闹市中此起彼伏。原先只是林济卿为了买卖而设立的商场消息互通中心,包括盐市、米市等官府把控的买卖消息,价格、仓库库存、运输与军需粮饷支援等信息均是一网打尽,落入其中,互通有无,互利互惠。
现如今,出了昭告天下寻访林晚雨之事,林济卿的这张关系网,怕是变成了另一种用途。
林晚雨走进了一家林氏茶铺,那小二立马笑眼相迎,招呼道:“哟,小公子,喝些什么茶?”
林晚雨直截了当地问:“你们大掌柜的呢?”
平日来了就寻大掌柜的,要么不是大客商,要么就是其他行当来讨消息的。这两者与小二眼前这少年看来,均是不像。
小二多嘴地问道:“找大掌柜的何事?”
林晚雨不想与这小二置气,更不想回答他的问题浪费时间,从腰间摸出一块玉佩,在那小二面前晃了两晃,就收起来了。
见这玉佩,不肖他再多说什么,大掌柜自然会来见他,果然,大掌柜不知道什么时候,从二楼帐房里面走出来,斜角正巧看见十五六岁的公子吊着块林氏才有的玉佩,忙不迭上前招呼:“小公子。”
林晚雨冲他点点头,拱手行李。掌柜甚至给他回了一个礼,转头对那小二吼道:“糊涂东西。”
林晚雨好脾气道:“无妨。”
小二自然是不认识林氏玉佩,只是被掌柜的骂了,那位小公子估计也是位人物。大掌柜的在巴蜀这么多年,从没对人如此客气过,他甚至还对那个小公子行了大礼,于是不敢怠慢,泡了最好的铁观音,端了上去。
结果,刚掀帐门,就被大掌柜又骂了一句“糊涂东西,还不出去。”给打了出来。
算了,惹不起躲得起,于是小二专心坐在门口迎来送往。
二楼帐内,林晚雨慢条斯理直奔主题道:“不知大掌柜可知今年春闱主考官是谁?”
大掌柜掬着笑,捏着小巴上的一小撮胡子,反而问道:“公子是打算参加考试?”
“正是。前几月户部尚书韩效伍请辞,对外宣称是颐养天年,恐怕还是与郭之远的荒唐政策有关。”
大掌柜听他直言不讳唤天子名讳,心一下子沉了下去,面上还是保持着刚才的笑容,继续道:“公子,切莫与外人这般称呼天子名讳,容易让人算计。”
林晚雨点点头,算作应允。
大掌柜继续道:“今年巴蜀州主考官,还是秦海元。秦海元这人,恐怕公子不入巴蜀,不甚了解。那也是个酒囊饭袋,可偏偏就多年的得宠,在这山高皇帝远的地方作威作福,其他人也拿他没有办法。”
“可有什么证据?”林晚雨追问。
大掌柜一抬眼,对上林晚雨那明亮的眸子,道:“证据,倒是有。去年的秋闱,有个秀才带着黄金数千两,前去秦府拜访,秦海元避而不见。这时,秦海元的侄子秦恩俊像守在他似的,等他出秦府之际,拦住了他,表明了身份,并表示自己率先拿到了考题也将要参加应试。于是两人合谋,秦恩俊收了数千黄金,将考题给了秀才。秀才拆了考题,将内容背了下来。考试前夕,秦海元甚至派人将昌都过来的巡考官请了来,自己并不出面招待,只命人在最好的酒馆备了酒菜和两箱黄金,放在不显眼处。巡考官一人饮酒无聊,先是翻到了黄金,两厢黄金底下均压着秦恩俊提前答好的考卷。就这样,那原本一心吃喝玩乐的秦恩俊就以巴蜀州第一名进了昌都,从此平步青云。而那肠肥脑满的秀才却被摆了一道,拿了考题,送了黄金,偷鸡不成蚀把米,就跑去秦府闹,秦海元如此奸诈岂会留下话柄让他继续闹?于是叫人打残了他,那人如今又疯又残。整天在街上乱跑,说自己是状元。这事儿还是被秦恩俊自己喝醉了捅出来的。”
大掌柜一口气说完,像是在等他的反应,林晚雨的手指狠狠地抠住茶几,被这等草菅人命,罔顾章法之事气得嘴都在抖。
大掌柜继续道:“可见,在这些人的手段下,任何真正有才学的人,都难以真正地发挥真才实学,即使发挥了,也没有作用,那条路上,早就塞满了他们的人。更别说如今空缺的还是正二品的户部尚书,举国上下,更是要挤破脑袋了。小公子,你当真要去趟这一淌浑水吗?”
林晚雨对郭之远的天下是如何腐败已经无需多的描述就足够厌恶了,大掌柜此言一出,林晚雨下意识地捏紧了拳头。
大掌柜这些年察言观色学了不少,眼前这小公子也毫无遮掩情绪和愤恨的意图,倒像是敞开了让人来看。他叹了口气,他终究不过是给人打工的,有什么资格去教训公子的言行,只是这前途凶险,稍有不测,怕是粉身碎骨了。
“罢了,小公子,怕了你了。我知你此行意图。路障,我试着去清理清理,可是能做到什么程度,小的也不敢保障。还望小公子惦念大当家年老孤苦,切莫少年意气用事。他没有着急抢着去做的,你又何必着急。”他像是规劝,更多的是无奈。
林晚雨听得出他的情真意切,起身道谢:“感念多年衷心于父亲,若我此去遭遇不测,还望各位一如既往,追随我父亲,陪伴他安享晚年。”
大掌柜连忙起身,握住林晚雨交叠的双手,往他胸前一放,轻轻拍了拍,道:“公子哪里话,此去必当顺顺利利,大当家在蜀南盼着你回去呢。”
一个老父亲的希冀被宣之于口的时候,林晚雨扯着有些酸涩的喉咙,动了动,却说不出话。
眼睛也开始发酸,他礼貌地辞别,心像被泡在温水里,软得发胀。
他像是失了魂似的漫无目的地走在蜀南州的大街上,远处跑来一个张牙舞爪的人,嘴里喊着“我是状元,我是状元啊。”然后直直地撞向他,将他撞倒在地上,却头也不回的往桥上跑去了。
跌坐在地上的林晚雨,吃痛地看向那人,心道:当真是个疯子。
而后又轻笑一声,仿佛是在笑自己,林晚雨,你何尝又不是一个疯子?
执念,为何而生,又为何而灭,恐怕就像是飞蛾扑火一般,只有用尽全力扑过去的时候,才知道到底是为了执念,还是为了追寻那一点点带着希冀的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