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之中。
他矮身跪地、叩拜:
“虹藏第七剑,参见。”
声音亦如藏于阴影。
脑袋低垂神志不清的慕容初骤然笑了,当他垣壁倾颓,大业崩摧之时,还剩有一个“士”死守。
“虹藏第七剑。”清脆悦耳的女声冷然喊他,“除你之外的人,包括其他十一剑,都赞同我们的做法,正因为大家都崇敬爱戴着慕容阁主,所以才谁也不想看到慕容阁主因一念之差堕入邪魔外道,毁了自己毁了云汉阁。他们才是真正忠义之士。”
寒玉儿说着,俯身用手合上青风死睁的双眼,低声道了句什么,然后站在所剩不多的弟子们身前:“不加以阻止的后果就是,阁主会因为歃血卷,再掀起无数次这样的腥风血雨。这难道是曾经那个宽恤温柔的慕容阁主愿意看到的吗?”
“阿柒!”一直沉默看着一切的影叁也出声喊他,“已经晚了。这些人……都是主人歃血反噬动的手,所有人都目睹了。”
影柒低声告罪,伸指替慕容初点了几个止血穴道,然后站起来,斜跨一步,立于慕容初身侧,没有反驳两人的话,只冰冷道:
“看到过的人都死了的话,与看没看到有什么区别。”
影叁瞳孔一缩,脚下蓄力,就要奔去阻止昔日的同伴。
却见影柒双臂猛扬起,十指往后一扯。
“唰唰唰——”剧烈尖锐的噪音刺痛耳膜,虚空中瞬时拉出无数道寒光,纵横交错,如织似网。
夕阳余辉之中,周遭若有似无的浮动着一点点一线线的金光,有如浮光跃金,变幻莫测,好看得紧,只是叫人觉得刺骨的凉。
梵天宫宫主凝眸而视,才发现是无形的丝线互相拉扯着笼罩了整个明春楼,范围之广,竟是将楼内楼外的几百人尽数笼在其中。至于这些丝线有多锋锐……从动弹的人皮肤上溢出的血迹就能看出来。
是何时设下的这些丝线?
——如果在场的所有人都死了的话,就没有人会知道今天的事。
被卷入其中的武林人士皆心惊肉跳。
云汉阁阁主以一敌大虚峰一百八十二人。
他的虹藏十二剑之一,竟然想以一敌武林数百?
是该说小子猖狂可笑的,可他们实实在在被这一个人困在了原地。只要影柒一动手指,顷刻就会有无数人丧命。
慕容初对身边的十二剑从来没有过遮掩,或者说慕容初从来都不对自己的实力加以掩饰,得手的武功秘籍也常散于武林人士,坦荡到令人不解的地步。
十二剑之名虽然当盛,但谁也没有太放在心上,今日一见,惊余后怕,云汉阁能有今日成就必然是少不了这十二剑的,看那大虚峰极有威望的青风掌事在这第七剑手下,连反击都不成身体便凉了个彻底。若这十二剑一齐出动,放眼江湖,还有何惧怕……越想身体越发寒,幸好,如今只剩这一剑了。
纵然丝线就在自己颈间,梵天宫宫主还是哈哈大笑起来:“原来江湖称十二人形兵器的虹藏十二剑不是吹嘘,果然行踪如魍魉魑魅,又擅奇门遁甲,不愧是云汉阁阁主最锐利的兵器。”说罢还用手去触碰那丝线,果不其然指腹绽出一线红,“当真精妙。”
“阿柒!歃血卷是邪魔外道之学,主人做错了,我们该救他!如今只有大虚峰才能废去这门邪功!”影叁深知此丝线的锋锐,一时不敢乱动,只能焦急喊他,“难道你是想主人练功走火入魔爆体而亡吗!”
十指上绷着可索百人性命的丝线,耳边是曾经同伴的劝解,影柒却余光扫也未扫他们,“主人?”
只等一个答案。
天幕越来越暗,偶有被丝线划到的痛喊,明春楼破烂的帷幕风声瑟瑟。
寂静中,犹似有一句低语划过耳畔,“我败了。”
影柒手脚僵住,那一刻他几乎忘了主仆之别,只紧紧盯着头低低的人企图看到一丝玩笑的意味,可是没有。
夕阳逼出的最后一丝光终于黯下,凌乱发丝笼下的阴影里,慕容初的唇角兀的拉起那么一点弧度,晦暗不清,诡秘慑人,“可是我不会被消灭。”
影柒有一瞬的恍惚。
十六年前,死牢里的少年锦衣玉带,笑容明朗和煦,似正非邪。
十六年后,“玄同”巨石底下的青年红衣褴褛,笑容诡秘如夜,无分正邪。
他松开丝线,单膝而跪,多年无笑的嘴咧得很大,显得有些滑稽。
“是。”
失了拉扯的劲力,无形的丝线纷纷飘落于地。在众人刚吐出一口气之时,影柒回身足尖点地,手腕底下再次旋出数枚暗器,反扣于掌中,机括再动,暗镖飞针如飞花掷叶四射而出,“嘭嘭嘭”数声连响,明春楼屋檐梁柱上炸开烟幕。
大厅到楼外烟雾弥漫,带着麻醉人的香味,呛得众人连连干咳,影柒借此将王爷抓过负到背上,脚尖轻点踩着梁柱纵上巨石。
踏上石顶,影柒陡然回身向着烟雾里混乱的大虚峰众人抬起右手,手掌上扬,“咔——”机簧弹起,三根黑箭笔直连射,随后翻上楼檐,鬼魅般的直奔府外。
寒玉儿恍惚见前方三道黑光爆射而来,还未来得及提剑抵挡,三道黑光已带着劲风将将穿过自己的鬓发,“叮叮叮——”连钉入身后的梁柱。
一头青丝如瀑散落,她却是顾不得了,仓皇回头,只见合抱粗的大柱上一个寸圆的洞,黑幽幽的不知深何许,一时遍体生寒,这三支箭簇若再往下一点,她的头骨也会落得跟这柱子一样的下场。
待烟雾散去,众人扫见方才还动弹不得的慕容初已凭空消失。呆滞地环顾横尸无数的大厅,以及那躺在地上的青风,寒玉儿闭眼一咬银牙,下令:“追——”
影叁怔怔望着身影消失的地方,不知是悔是愁,喃喃念:“阿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