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真的喜欢吗？

方执记不清楚了，反正他是真的喜欢，所以欢天喜地的吃了很多，至于纪真吃还是没吃，他就不记得了。

纪泽还在前面滔滔不绝：“……你还记得吗？你小时候最怕酸，连橘子都不敢吃，就是喜欢黄桃，每次家中仆役来买水果，都要给你买很多……”

方执呆呆的看着纪真的侧脸，清隽的模样，在灯火下却显得比往日柔和了一些，白色的深衣，越发衬得他面如冠玉。

这到底是……

“叔父。”纪真主动打断了纪泽的话。

纪泽一顿，有些惊讶的看向纪真，以纪真的修养，是绝对不会看随意打断人说话的。

“您说的地方到了吗？”纪真面不改色的问道。

“哦哦……”纪泽被问的一愣，又立刻回过神来，看了一眼前面的茶楼，这才笑了笑：“到了，就是那个茶楼。”

说完就率先朝着茶楼走去。

纪真和方执依旧跟在后面，但是方执的脚步却比之前慢了一些。

纪真一蹙眉，侧过脸去看他。

方执正好看过来。

“你……”方执想要说什么。

“先进去再说。”纪真打断了方执的话。

方执一愣，第二次了，这是纪真今日第二次打断别人的话。

他忍不住抬头去看纪真，却见他依旧面色如常，只是那双眸子越发深沉。

方执原本口中的话，瞬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方执站在屋檐下，直直望着纪真，他的背后是灯火辉煌，而他的双眼却是如此沉寂，即便是在这片繁华下，也没有丝毫动摇。

“走吧。”他缓缓对方执道。

方执垂下头，许久，终于勾了勾唇：“好。”

他们两人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走进了那个茶楼。

刚一进去，就发现这个茶楼里比外面还要热闹。

喝茶的客人，说书的先生，忙碌的茶博士，果真是一副世事百态之景。

“快上来。”二楼传来了纪泽的招呼声。

他们抬头，果真看见纪泽倚着栏杆对他们招手。

纪真面色一顿，抬步朝着二楼而去，而方执也露出了一丝意味深长之色。

不为别的，只因为那个站在纪泽身侧的人，竟然是唐昼！

那个因为醉酒曾在菩提寺停留过的，他们怀疑人中之一的锦衣城观风使唐昼！

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原本想着押后处理的事情，竟然就这么轻易的送上门来。

方执看向纪真，纪真却对他微不可绝的摇头，方执意会了纪真的意思，决定先按兵不动。

他们两人面色如常的到了二楼，纪泽兴致勃勃的给他们介绍：“想必三位应该认识，我就不多做介绍了，能在此处相逢，也是缘分。”

唐昼一副风流公子的模样，和纪真一样也穿着一身白色深衣，但是他却将这身衣服穿出了风流不羁的感觉，和纪真的禁欲之感大相径庭。

“停云殿，流霜殿。”他眯着一双桃花眼，手中拿着一把青玉折扇，笑着对方执和纪真拱手。

纪真点了点头，方执急忙回礼。

“没想到会在此处遇见如晦殿，真是巧了。”方执笑着道。

唐昼一边摇着竹扇，一边笑：“我与纪氏有些交情，顺路过来看看，没想到会遇见两位。”

他这话倒也不假，他七日之前从渝州离开，如果要回锦衣城所在的渤州，必然会路过沧州，不过七天时间，已经够他从渝州到渤州打三个来回了，没想到他竟然还停留在沧州。

不过方执自然不会说这种话，只是面上带笑，看不透情绪。

一旁的纪泽却适时插话：“既然都是熟人，那就进去说话吧，站在这儿做什么。”说完就很热情的邀请他们进二楼的隔间。

方执和纪真自然从善如流，一起跟着进去了。

几人坐定之后，茶博士很快就进来奉茶，方执不大在意这个，并未开口，任由纪泽安排，而唐昼却对茶十分有研究，洋洋洒洒一番理论，听得那个茶博士都呆住了。

纪泽坐在一旁笑道：“怪不得阿司和你要好，你和阿司一样，都这般喜欢茶。”

方执一愣，他发现，在纪泽提起阿司这个名字的一瞬间，坐在对面的唐昼仿佛整个人都僵住了，然而下一瞬，他却好似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似得，依旧笑眯眯。

方执侧过脸去看纪真，纪真低垂着眉眼，正在饮茶，白玉一般的脸上，只有纤长的睫毛在他的下眼睑投下一小块阴影，俊秀的五官，让方执这样看惯了的人都忍不住愣了愣。

纪真对方执的视线十分敏感，几乎下一瞬就反应过来，转过眼，对上了他的目光。

“如何？”他低声问。

方执这才回过神来，他沉吟着看了一眼对面正聊的热火朝天的纪泽和唐昼，低声道：“唐昼和你堂哥有交情？”

纪泽口中的阿司，若是方执没有猜错，就应该是纪真的堂兄，纪延的父亲纪司。

当年纪司还在的时候，纪氏子弟最出色的人就是他，后来即使有了纪真，也掩盖不了他的光芒，只是可惜，五年前，他去世了，而且还是因为悬空山之事……

纪真眸色微动，沉吟了片刻，终于道：“原本是有些交情，但是后来因为……因为一些事情，他们断交了。”纪真说的含含糊糊。

方执一挑眉，能让纪真这样忌讳，看起来不是小事情。

真是有些意思。

看着纪真的脸色，方执倒是暂时没有从他这儿追根究底的意思，现在时间不对，地点也不对。

他收住了想法，继续垂头饮茶。

但是坐在对面的唐昼，这个时候却将目光投了过来，状似无意道：“停云殿和流霜殿竟然双双驾临沧州，可有什么事情？”

方执手上饮茶的动作一顿，最后不轻不重的放下了手中的茶碗，笑了笑道：“也没什么事情，是停云殿有些私事要处理，我也顺道过来转转。”

唐昼却压根不信这鬼话，依旧面不改色，笑着看着方执。

“流霜殿有如此闲情逸致真是不错，不过我听闻纪延被关入了训诫崖，然后二位便突然驾临，不知可有什么联系？”

方执皱眉，他没想到，唐昼竟然会如此直接。

他垂眸，片刻之后，终于笑了笑道：“此事，难道不该问纪真人吗？”他看向一旁呆呆看着他们说话的纪泽。

纪泽这个时候才意识到自己主人的身份，急忙打圆场：“哈哈，如晦殿和阿司交情颇深，所以担心阿延也是常事，流霜殿不要误会，咱们喝茶，喝茶，这家茶楼的茶可不错。”他一边说话，一边用袖子擦汗，看着十分尴尬。

唐昼笑了笑，竟也没有再追问了。

几人就这般各怀心思的坐在隔间饮茶，但是从表面上看起来，却是云淡风轻，闲情雅致的很。

等下面的说书先生终于说完了一段情爱故事，却一敲边鼓，转了话头。

“想必大家也该知道，我们沧州纪氏的大名，但你们可知道，纪氏的本代家主，还曾有一子，也是曾是修士中惊才绝艳之人。”

方执听到这话，眉眼微动，看了一眼对面的唐昼。

而此时的唐昼却仿佛没有听见似得，依旧自顾自端着一盏茶浅浅饮着。

方执垂下了眸，唇角微勾。

底下的说书还在继续。

“话说这位纪少爷，小小年纪便有大才，十八岁那年就被家主送往云霞渡历练，而就在他这番历练中，便认识了他的夫人和如今贵为锦衣城观风使的如晦殿下。”

这话一出，底下人都忍不住惊叹。

他们都不过是平民百姓罢了，观风使这种地位的人对他们来说，就仿佛是仙人一般。

方执察觉到对面的唐昼手中的茶盏似乎晃了一下，茶水荡起浅浅的涟漪。

“如晦殿下和纪少爷一见如故，结为挚友，也成为了一段佳话。”

这个说书人倒是有些吊人胃口的天赋，先是一副讳莫如深的模样，然后又立刻抛出了重磅炸弹。

“不过，却不想，这段缘分，却因为一个女人，最后走到了割袍断交的境地……”

“说得好！”唐昼忽然起身，抚掌笑道。

顿时不仅屋里，连楼下的人，目光也投向了这个隔间。

方执原本还在因为前一段话惊讶，立刻又被唐昼的行为吸引了目光。

他看向唐昼，只见他手拿着茶盏，笑意盈盈一掀珠帘，从隔断里走出来，他的白衣衣襟已经有些散乱，但是却越发显得他风流不羁。

他走到栏杆处，倚栏而立，迎着无数的目光，看着那个已经呆滞的说书先生。

“你这段说得好，这锭金子，赏给你了。”他从怀中抛出一锭金子，周围人只觉眼前一花，那锭金子就稳稳的落进了说书人的怀里。

“不过这段话本子没什么意思，不如换一个《春闺情》如何？这个本子缠绵悱恻香艳诡谲，可比这老套的三角恋有意思多了。”他一双桃花眼似笑非笑，眉眼间似有缱绻，却又像是在说笑，让人完全看不透他的心思。

那个说书人呆呆的站在那儿，最后还是身旁的孙女扯了扯他的衣角，这才反应过来，他顿时冷汗淋漓，能在这场面上混的，他自然也是聪明人，知道自己这是惹到不该惹的人了，可是他的这段书文，在这镇上说了这么久，也没见纪家人在意……

说书人心思烦乱，但是嘴上却很老实：“多谢公子赏赐，公子教导的是，小老儿正准备说这段书文，能得公子聆听，是小老儿之幸。”

唐昼看着他又笑了笑，转身进了隔间。

隔间里的人，却神色不一。

纪泽的笑此时已经有些勉强了，看起来相当尴尬，纪真依旧冷着脸，但是从他眸中也能看出，他也有所触动，而方执却是这几人中反应最小的，依旧笑嘻嘻的看着唐昼，好似之前的事没有发生似得。

唐昼面上带笑，四平八稳的回到自己位子坐下，又端起手中的茶盏，浅浅的饮了一口。

纪泽尴尬的笑着，低声道：“如晦殿，是在下招待不周。”

“纪真人不必如此，我的那点陈年旧事，这屋子里的人谁人不知。”唐昼语气坦荡。

不过说到这儿，他又好似不经意的看了一眼方执，笑着道：“应该只有流霜殿不清楚吧，不过想来等出了这个茶馆的门，也应该能立刻知道。”

这话像是在讽刺什么，但是方执脸厚如城墙，依旧面不改色。

“如晦殿多虑了，我就算知道了，也不会多嘴的。”他简直将不要脸发挥到了极点。

唐昼看着他，脸上的笑略微僵了僵。

纪泽的冷汗快要将袖子沾湿了，心中后悔不迭。

就在此时，纪真却突然开口了：“三叔，你可知道，那湖心岛有何结界或者暗门？”

如此直白，方执在一旁忍不住扶额哀叹，这完全失去了套话的意义啊。

而纪泽一愣，没想到话题会突然转到这儿去，他略微一想，笑着道：“难道你们要找的东西没找到？”

纪真脸色淡淡，也不回答。

纪泽还算比较了解他，知道自己说对了。

他略微思考了一下，终于道：“的确有个结界，就在湖心岛正下方，那儿原本是囚禁犯人的地方，后来逐渐废弃，已经很多年没用了。”

这话一出，方执也忍不住脸色一正，若是没有猜错，那个地方便是……

“那您可知道如何进去？”纪真面不改色继续问道。

纪泽有些为难，看了一眼旁边的唐昼和方执。

方执一愣，立刻意识到了什么，急忙道：“这种家族秘事，你们叔侄二人还是出去说吧，我们随意即可。”

纪泽没想到方执这么上道，急忙告罪了几声就准备起身离开，而纪真却看了方执一眼，似是想要说些什么，但是最后看了一眼对面似是有些兴趣的唐昼，他还是闭上了嘴，跟着纪泽离开了。

等到那叔侄二人离开，屋内顿时陷入了沉默之中。

坐在对面的唐昼第一个打破了这个沉默。

“流霜殿，你们这次来到底是不是因为纪延？”他此时已经放下了手中的茶盏，半眯着眼睛，脸上带着一丝冷肃，完全没有了之前的慵懒之态。

方执却有些兴致盎然的打量着这位以风流不羁闻名的观风使如晦殿。

听闻如晦殿年轻的时候，也是学宫中才姿出众之人，十八岁学宫结业，三个月之内便于纪司一起荡平了云霞渡，二十岁那年，就出任观风副使，乃是历届最年轻的观风副使，这简直有如彗星出世，霎时间，天下闻名。

但是他陨落的速度，几乎和他声名鹊起的速度一样快，二十三岁，他成为观风使，两年后也不知发生了什么，他突然纵情声色，有了风流薄幸之名，再加上后辈英才迭出，他的声名也渐渐落入尘埃。

然后就是五年前，他走火入魔，差一点经脉尽断，之后被学宫医者诊断，此生修为再无晋升之阶。

这对一个修士来说，简直像是被判处了死刑。

但是即便是如此，这五年来，他依旧稳坐锦衣城。

面对这样的人，方执不敢大意。

“如晦殿为何在意？”方执意味深长的打量着他：“若是我没有猜错，如晦殿应该已经与那位纪前辈割袍断交，为何还要在意他的儿子？”

唐昼的脸在这一瞬间冷了下来，他看着方执，那双永远含情的桃花眼中，也有杀意涌现。

但是方执却仿佛丝毫无觉：“我听闻纪前辈的夫人，乃是当年闻名天下的落英仙子，而且听闻也是学宫出身，莫不是与如晦殿同届？”他脸上带笑，语气平稳。

唐昼的脸已经青了。

方执其实在刚刚那个说书人的那句话中已经听出了端倪，因为一个女子断交，而唐昼至今单身，那么还能是因为谁，必然就是纪司的夫人了，而纪司的那位夫人，正好名声也不小，方执当然知道。

正在此时，原本出去说话的那叔侄俩终于回来了。

纪泽一进来，就察觉到了屋内氛围不对，急忙看向唐昼，而唐昼此时已经垂下了眼，看不清面上的表情，纪泽又去看方执，但是方执依旧是笑嘻嘻的一张脸，没有丝毫改变。

纪泽一时间有些无措，又求救般的看向自己的侄子。

但是没想到纪真比方执还无情，直接对方执点了点头：“问到了，我们走吧。”

纪泽脸都气青了。

方执却开开心心的站起身来，跟着纪真朝隔间外走去。

刚走到门口，身后却传来了唐昼的声音。

“流霜殿，若是纪延真有大事，请立刻告诉我。”他这番话，没有了之前故作姿态的不经意，也没有了之后高高在上的质问，语气诚恳，质朴无华。

方执脚下一顿，转过身来。

唐昼依旧坐在那儿，但是此时却没有了之前的慵懒，而是正襟危坐，神情平静。

方执看着他笑了笑：“如晦殿放心，等事情完了，自然会如实相告。”

这个唐昼如今的身份不明，方执对他的态度，自然也有所保留，但是面对他此时的诚恳请求，方执却做不到视而不见。

“多谢。”唐昼微微颔首。

方执又是一笑，转过身去，随着纪真的脚步，一起离开了这座茶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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