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将军踱步到崖边,挽起重二石弓,向密林深处射了一箭,道:“真是后生可畏啊,成王既在,还跟老夫遮掩什么。”
一声笳音骤起,武成军在林中现身,这时斛律军众人才明白自己已被三面包围,而后方是断崖。从斛律睢决定亲自追击高璠时,就决定了此时的困局。
高璠面带敬穆,远远的向斛律睢作了一揖,道:“斛律将军,可是在缅怀故地?”
“非也非也,成王败寇终归是过去了,抛颅洒血,不论生死,皆为此疆。执兵戎者,多是热血之徒――老夫只是在捡起当年的疑惑,那个殉国的严将军,分明是叱咤风云的勇猛之辈,怎会求我放归俘虏然后自刎。”
“晚辈对此事也有所耳闻,就是不知老将军做到了没?”
斛律睢望向崖边,道:“当年我年轻气盛,愤见烧杀抢掠之事,与其让他们无路可走然后落草为寇危害百姓,还不如,早早了结。”
高璠道:“您说的没错,只是晚辈还有一事想请将军教我。若当日所降所俘之人不是数百而是数万,将军也会学那武安君——皆坑之吗?”
斛律睢没有说话。
高璠将手中的剑高高举起,道;“这是父皇生前赠与我的宝剑,每逢出征我必将它带上,时刻提醒自己不忘父皇统一天下的夙愿,今日,这剑尖却要染上大齐子民的鲜血,我的确是于心不忍啊,斛律将军可曾想清楚?”
“干戈止武,必然有人要为此丧命,成王殿下想明白就可。”
高璠将宝剑扔到地上,苦叹道:“将军老谋深算,我输得心服口服,只希望到了地下,还能与先皇一同看到将军荡平西境的那天。”话音未落,三面传来的马蹄声愈响,地面微微颤抖,可见朝廷的援军声势浩大。
高璠干脆翻下马,拿起剑,拔开剑鞘,一路冲
到崖边。被打翻的士卒们纷纷端起长枪,戒备地望着他。
斛律睢远眺了一眼尘烟滚滚,不出所料,徐副将带着剩余人马追过来了。再看群龙无首的武成军依旧结成方阵,临危不乱。最后斛律睢把目光投向高璠,他挥手让士卒们后退五丈,沉声道:“让成王走得体面些。”
知道援军已至,士卒们都为能从鬼门关捡回这条命而欢呼雀跃,对斛律睢的敬佩更是无可复加。于是他们谨遵指令后撤了十步。
高璠感激地望了斛律睢一眼,向即将被四面包围的武成军众人大声道:“本王要下最后一个命令,全军放下警戒,即刻投降。”他说的坚决,殊不知最后几个字是颤抖着一字一字顿出来的。
武成军的旗号自从建立从未有一个逃兵、一个降卒!它如同大齐的战魂一般背负着不败的荣光守护着足下土地,数年来未曾动摇。可如今他们却像被娘亲抛弃的婴儿般丧失了斗志,只能卑微地祈求朝廷的宽恕。
阿邱作为高璠新提拔的亲卫,自然也在列。他知道这些士卒行军打仗靠的就是骨气,此刻哪里肯降,于是他扬声喝道:“王爷的命令你们也不听了是吗?”
高璠道:“从此以后,虽无本王,但国疆仍在。你们也无需为我报仇,是伟丈夫就给我重拾志气做好士兵的本分!届时地下相见,若让我知道你们当中有人违逆军法,我定饶不了此人!”
高璠直至最后一刻依旧傲然挺立,像一棵生于崖角的寒松。
他反握剑柄将剑刺入胸腹之间,鲜血缓缓溢出继而地下,腥红在烈阳中十分刺眼。
然后,人们只见一个残影向后一倒坠入崖中不见。
武成军中有人呜咽起来,斛律睢这边的士卒们也像被感染了,心中的震惊与郁气久久不能平。树林间的鸟早在两军到来之时吓得振翅飞走。这会儿周遭仿若空无一人,只有愈来愈响的马蹄声充斥着周围。
最终还是马蹄声打破了静谧。徐副将匆匆赶来,一时间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清楚发生了什么,然后听了一个士卒的禀报,他惊道:“叛王死了?真的假的?尸首何在?陛下可是说了,不能生擒也要将尸体带回京师的。”
斛律睢淡淡道:“成王腹中一剑,崖下又是滔天急流,焉能活命!数千双眼睛看着,还能有假?我们先将在场诸人带回京师向陛下复命,叛王已死,内乱已定,陛下定然不会怪罪。”
徐副将想了想,斛律睢说的不无道理,其实他骑马赶来时正好瞥见崖边有个人影掉下去了,所以不怀疑,他还知道,那高璠看上去精神不错,其实中了宫中密毒,已经是强弩之末活不了几天了,当然这些是机密,不可言说。他在崖边探查了一圈除了几滴血也没发现什么,于是他唏嘘道:“这下是死绝了。”
斛律睢笑了笑说:“的确,多亏了徐将军啊。”他饱经风霜却烁烁有神的双眼盯着徐副将一眼,然后不动声色地移开。
徐副将以为斛律睢指的是救援及时的事,客气道:“哪有哪有,若不是将军一路留下印记,我哪里能这么快找来。”
斛律睢心中一叹:“我哪里留过印记让徐副将寻来,这一仗是我斛律睢败了。早在交战前高璠就派人送了信来说为了保全武成军要做出兵败自尽的样子,还恳求我不杀降卒。他倒也不怕我不这么做。在场诸人都是人证,自然要留其性命,刘延之信里说元松投诚估计也是高璠安排好了,至于剩下的两支,几乎全是募来的狄胡人……想必马上会传来边境告急的消息了,他赌我不敢无视虎视眈眈的周国令边境再度生乱。没想到他思虑得如此周全。这人啊,替旁人安排好了后路,自己却把活路斩断了。他还能有生机吗?恐怕没了吧。”
老将军抚了抚爱
马的头,马在阳光下缓缓嗤气,二者似乎不约而同想起往事,自顾自的感慨,无视了他人的洋洋得意。
作者有话要说:
接二连三的考试,小芝兰应接不暇肝得很难受。
下一章应该就是大结局了,让你们久等了真是不好意思~= 。 =~
一想到一个坑就要填完了,心里特开心!
我是一只为爱发电的填坑侠~
死讯
四更天,残月未还光。
荀悠轻轻推开门,时隔一旬终于见着了外面的景色,这是一座普普通通的宅子,毫无特色,也无法从宅子上猜测他身在何处。
自从被幽禁在这里,荀悠的身体愈发强健,只是一日赛一日心焦。发现那几人每七日就会出门后,他便计划逃跑,再不济出来透透气也好。
出了庭院,月光忽掩。恍惚间他看到远处似乎有火光,他心生好奇,凑近了看,只见几个布衣大汉围着火盆,嘴里念念有词。
荀悠再近些,才听清其中一人说。
“王爷您对我们恩重如山,待我们杀了狗皇帝为您报仇……二十年后,我等还要做您的亲兵……”
荀悠腿脚发软,从树后踉跄出来,质问道:“你们在说什么!”
几人不约而同看向荀悠,一人托起手掌,掌中的,是一沓纸钱,明黄色在火光映照下格外刺眼。
荀悠冲了上去一把夺过纸钱,这才看清旁边竖立的木牌。
“高璠他,他死了?我不相信!”荀悠厉声道。他想:“高璠连我都能好好安置,自己怎么可能死呢。”
一人道:“荀公子,王爷一个月前就过世了,皇帝第二天就昭告天下,现在,除了你,无人不晓。”
另一人附和道:“是啊,王爷临行前吩咐我们,不论吉凶都不准告诉你,我说句大实话,您可别不爱听,虽然我们打心眼儿里瞧不上你,但既然王爷重视你,我们也会保证你的安全……”
荀悠抱木牌入怀,颤声问:“他在哪。”荀悠顿了顿,又道:“他的,灵柩在哪。”
“应该在朝廷那儿。”
在朝廷那里,便没有作假的机会,高璠他真的,他真的不在了?
荀悠又问:“他为何会死?”
“狗皇帝说王爷自杀谢罪,但我们都知道王爷是为了保全我们这些无非无过的武成军将士、不愿意看到大齐自毁长城,才选择自刎。”
武成军竟不敌朝廷那二十万乌合之众?他怎么可能自裁。
荀悠直起身子,怀里揣着木牌,头也不回往外走,他只有亲自确认了才会相信高璠的死讯。
高璠的亲兵喊道:“王爷吩咐了,我们务必要保证你的安全。”
“荀某有手有脚不需要旁人照看,再者,他若真不在了,我当从之。”
几个亲兵面面相觑,不再阻拦。
荀悠住了一旬的宅院其实就在邺城近郊,荀悠稍加打听就寻对了路。
清晨,城门洞开,他步履瞒珊,形容憔悴,若非混迹在众多早起赶集的黎庶中,他早已被多疑的看守拿住了。
荀悠进了城,首要之事就是找告示,其实不需他费什么力气,天全皇帝听说高璠死了,巴不得把消息传到每一个旮旯里去,以为这样就能让那些反他的势力偃旗息鼓。所以荀悠仅走了几丈远,就瞧见路旁醒目的皇诰。黄底黑字,洋洋洒洒几千字,交代了征伐的经过,末尾才续上高璠的讣告。
“元松投诚?石雳负伤不战而降?”荀悠喃喃道,朝廷写这些本意是想昭告皇帝不杀敌将多么宽厚仁
慈、他二人之降多么明智云云,但荀悠只觉得匪夷所思,好似所谓征伐只是稚童之间的玩闹,最终两方又和气了一般。
荀悠不信元松和石雳会轻而易举地背叛高璠,可是皇帝又为何轻信了?难道这件事不是假的?
先不论投降属不属实,单从高璠一系列周到的安排来看,他的“死亡”像极了一场预谋。
“说不定他是诈死,宁有所图。”想及此,荀悠大呼了几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