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点立刻探出脑袋，他一眼便认出了在前面骑马的那个家伙，柳朔长。他的后面跟着一个蒙面的人，也是拿着弓箭，准备射杀柳朔长。柳朔长正在狼狈地躲避追杀！
这是怎么回事？那个交易的人要灭口？果然这场交易就是阴谋，敌人肯定不只是想栽赃释寒枝这么简单，还有更大的目的——大到必须确认每个知情者牢牢闭上嘴巴。
郊外是一望无际的麦田，他们行驶在中间的大路，那边追逐的两个人在小路上闪躲。
“被追杀的就是我要找的人，我们要救他。”
这车夫也是跟着袁成见过大世面的，他立刻驾马拐上岔道，岔道很短，完全可以从小路前面截胡。
这下他们的方向改为和敌人正面冲突。
与点拿出一根箭搭在弓弦上，他只剩下两支箭了，这让他的手有些出汗。
“你可以吗？”车夫在前面问。
“我可以。”与点从马车里钻出来，和车夫并肩坐着，直直与柳朔长他们对撞。
与点紧紧拉起了弦，贴在下巴上，柳朔长由正面骑行过来，他的面孔在不断放大，惊恐而焦急，后面那个人也拉起了弓弦，和与点一模一样的动作，一模一样的速度。
你只有两支箭。与点提醒自己，你没有失败的机会，你不能像当初射向匡晗一样，让箭软塌塌地落地。
那种感觉又回来了，一切的时机都是刚刚好，一切动作好像都经过完美计算，这时与点真实地感觉到了这把弓里的血魂，不，应该直接叫做灵魂才对。它也在怒吼，它也在紧张，它也有心跳，心跳声在和自己的慢慢重合。
“救他。”与点默念，“救他。”
“救他。”
那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声音回响在与点的耳边，与点已经分不清这是自己在说话，还是真的听到了别人的声音。
全身的压力已经积累到最大，突然，与点眼前一亮，那把弓发出奇妙的震鸣，发射！
那支箭飞速脱离了弓弦，完全按照预定轨道穿梭在空气漩涡里，敌人的箭几乎在同一时刻飞出，两相冲锋，柳朔长离自己越来越近，越来越近，那支追赶他的箭也越来越近！
咔嚓——
一声难以分辨的撕裂，柳朔长以为只有自己能够听见，两支箭在他耳后交叉，与点射来箭的更快，生生把那支追赶他的箭斩断！
柳朔长在那一瞬间全身麻木，他的马还在拼命往前奔跑，就在他抬起头，从生命边缘回过神的时候，他和与点擦身而过。
真正的擦身而过，柳朔长偏着头，看见与点冷酷坚毅的侧脸从他身侧滑过，与点根本没有看他。
下一箭，一箭毙命！
与点射出这把弓的最后一箭，速度再次超过对手，那个蒙面人的手中弓箭掉落。他被正中插喉。
“漂亮！”似乎是那把弓里的灵魂在笑，也似乎是与点在笑。
血渣从那人嘴中不断溢出，那人想说话，却只能哼哼两声，从马上摔落。
一切终于停止下来，柳朔长停在马车的后面，默默看着与点钻回了马车里。
与点吩咐车夫按原路程走。
……
一路无话。
与点依旧坐在马车里，柳朔长骑着马在马车旁边走。车夫几次想挑起话题，都被尴尬的气氛阻止了，与点不说他的意图，柳朔长也不好意思问。他知道，与点在生气。
终于看见了小镇的房屋和街道，与点说：“帮忙找一下有没有当铺吧。”
“行嘞。”车夫看了一眼柳朔长，努嘴，好像在说“这家伙好不容易开口说话了你也搭句话啊。”
柳朔长避开了车夫的目光，他心中五味杂陈。
找到当铺的时候，时间已到正午。
与点从车里下来，手里拿着那把弓。柳朔长见状也下了马，跟在他身后走进当铺。这时柳朔长终于挤出了一句：“你要把它卖了？”
“对，换点钱。”
“不要了吧，这个武器好珍贵的样子，你用着又那么趁手，”柳朔长见这个话题不错，就赶紧接上，“还有啊，你是不是要跟我一起混？跟我一起浪迹天涯呗？那你还是得留着它，有大用处。刚刚那两箭实在太帅了！我都不知道你还有这么大能耐。”
与点把东西搁在了当铺的柜台上。
“不用留了。身外之物，不重要。”
“这怎么能不重要呢，这——”
柳朔长看见与点淡漠的神态，又蔫了，“算了，你的东西，随你处理好了。”
当铺老板拿到后面鉴定价值去了，柳朔长又打破了沉默：“你说我们去赎了我娘和我妹妹，之后去哪里？不如去你家的山里做点草药生意？我妹妹也是很棒的，她什么活都会干，我觉得大家可以一起挣钱——”
与点打断他：“刚才那个人为什么要杀你？你的交易只有支开释寒枝这一个内容？是跟那个玩机关术的小哥交易的吧？”
“……行行行，都被你看出来了。就是他，不知道是不是匡允的卧底，他只要求我做这一件事情。你想想，这么多钱，不赚我是傻子吗？”
这时老板出来了，开好了价，柳朔长目瞪口呆地看着老板把一块银子放进与点手心。
“这下你发财了！”
他们两个走出当铺，与点停下脚步，直接扯过柳朔长的胳膊，把那块银子放进他的手里。
柳朔长没反应过来他要干嘛。
“欠你的命，我还了；欠你的钱，我也还了。”与点说，“现在我们两清了。”
“……你什么意思。”
“去救你的母亲和妹妹吧，希望你们能好好生活在一起，不用再受苦受难了。”与点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但眼神和以往的锋利寒冷不同，已经变得柔软起来。
柳朔长的神色慢慢变化，最终皱起了眉头：“与点，你是故意的吗，故意来气我，来表达你的不满？我早就说了，为了利益我谁都可以出卖——”
“没有，我就想确认一下，你确实在跟那个机关小哥交易。顺便还你东西。”与点退后几步，“其实我已经懂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道路，有自己要实现的东西，往下走就好了。我不会像你这么做的，但我还是希望你能过得好。”
柳朔长半张着嘴，没说出话来。
“再见了。”与点微微扬起嘴角。其实他来的时候是带着气的，想冲这位小伙伴发火，但真正看见柳朔长之后，还是觉得，算了吧。
与点头也不回地上了马车，车夫挥鞭：“驾！”
柳朔长依旧捧着那块银子，留在原地，看车轮碾过泥土，渐渐消失在他的视线里。
很多年后，柳朔长再想起这一幕，都觉得十分讽刺。如果与点没有来找他，如果他没有把那块银子砸在地上，就不会有接下来的事，他们会成为永不相见的陌路人。
时光无法倒退重来，但从这一刻，他就该明白的，与点性格里永远同时存在着善良和冷漠。只是他当时还没有看清，他总是一厢情愿地觉得，骗谁都可以，只有与点是不用骗的。而这将会导致他最大的失败。
与点独自坐在马车里，闭上眼睛小憩，再睁开的时候，那锋利直白的眼神重新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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