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说有色人种,除了白人还有黑色人种、亚洲人。”我冷冷地回答道,再次纠正着她的错误,我有些厌烦她第一次见面就如此问这问那,像一位法官在审问一名犯人,丝毫不考虑到我的感受,我气愤地说道:“桑顿夫人,您不必过于惊讶,其实作为来自美国南方的我倒是惊讶于你们工厂还在雇佣着不到十岁的孩子和那些体弱多病的妇女,恶劣的工作环境让他们生病甚至死去,我刚在米尔顿结识的一个女孩子就是因为肺部吸入了棉絮,每天都遭受着极大的痛苦,病痛每日把她向死神越拉越近,而造成这种痛苦的起因就是米尔顿的工厂!”
“Addams小姐!”桑顿夫人的声音提高了音量叫道,我发觉她的眉毛在微微地颤动,“正如您是个美国人,并不了解米尔顿的情况,就像我不了解您那里的实际情况一样!我的儿子就是米尔顿工厂的象征,您的这番不解或者可以说是指责是无理取闹的,如果我们的工厂不雇佣那些孩子来干活,不雇佣那些女孩子来当织工,这些人要靠什么过活?他们没有土地,只能在工厂里干活,您要他们去到您的农场里当农夫吗?可别忘了,您刚才说连您的农场都是要靠机械的,根本雇不了那么多工人,您让他们饿死吗?归根而言,是农场主们剥夺了那些工人的土地,让他们无地可种,带着他们幼小的孩子和多病的妻子来到米尔顿,是我们的工厂给了他们饭吃,给了他们生活的出路,他们也是自愿送他们的孩子到工厂里来,他们祈求我收留他们的孩子,我为了帮助他们才雇佣他们的孩子。至于说棉絮损害了他们的身体,我不否认,但他们都知道在工厂里工作的后果,他们知道自己要付出的代价!”
房间里弥漫的浓重的火药味,听到桑顿夫人那种自以为是的歪理,我刚要反驳,感觉坐在我身旁的黑尔夫人拉住了手,微笑地说道:“Cali,你能帮迪克逊从厨房里把茶点端来给桑顿夫人和桑顿小姐吗?我想迪克逊会需要你的帮助的。”我突然冷静了下来,我知道在这种场合同桑顿夫人争吵比同桑顿先生争吵更糟糕,这会直接影响黑尔先生,所以顺从地点点头随迪克逊去厨房准备茶点了。
厨房里,玛丽正在烧水,看见我和迪克逊走进来忙向我们问好,迪克逊叫玛丽拿两个大盘子出来,她自己则从一个柜子里拿出点心盒子,把司康饼和两块蛋糕摆在盘子里。我和迪克逊各端着一个盘子,准备再次返回起居室。这时迪克逊看了看我,又看了看不远处正干活的玛丽,一边走一边亲切地小声说道:“Addams小姐,我知道刚才您对桑顿夫人提起生病女孩子的事情是为玛丽的姐姐贝西打抱不平。”
“这么说你也知道贝西的事情了?”
“是的,是玛丽告诉我的!真可怜,年纪这么轻就得了那样的病。”
我转身看了一眼迪克逊,又看到已经走出了玛丽的视线范围,低声说道:“贝西不久就会死于她的肺病的,就是工厂害死了她。”
“真的吗,Addams小姐?经过您上次我能很快找到女佣的预言,我已经很相信您了。如果真是像您所说的那样,玛丽的姐姐实在是太让人惋惜了!可怜的玛丽!”善良的迪克逊摇了摇头,我也变得伤感起来,我们没再说什么。
走进起居室的时候,黑尔夫人正在与桑顿夫人聊着为什么离开赫尔斯通的话题,我知道黑尔夫人一直对丈夫离开牧师职位,离开赫尔斯通很不理解,但在客人面前她极力维护着丈夫的尊严,见到我们出现她也着实松了口气,如同刑满释放的犯人一样。我把点心盘子端到桑顿小姐和桑顿夫人的面前,前者看着盘子里的点心撇撇嘴,显然不符合她的口味;后者则轻蔑地瞟了我一眼,好像是为了照顾我的面子一样,勉强拿了一小块司康饼。我又回到原来的座位上,桑顿小姐此时指了指我的裙子说道:“Addams小姐,我早就想问了,你的衣服是哪个裁缝做的?显得既简约又别致,虽然我哥哥是开棉纺厂的,我也见过不少布料,但你这种布料我倒是从没见过。”
“这是我在纽约第五大道买的,算是最便宜的货色了,虽然便宜但这条裙子很有设计感,这是一种混合的棉织物,不是现在这个时代的棉布。”
“不是这个时代?你的意思是它不是平时常见的棉布搂,感觉很时髦的样子!”我这才意识到自己口误了,连忙点头承认桑顿小姐理解的没错,桑顿小姐叹了口气又说,“我真希望能像你一样去那些时髦的地方走走,米尔顿是和时髦这个词毫不沾边的地方。”
“我觉得米尔顿是个很独特的城市,桑顿小姐,我在这里总是遇到不寻常的经历,让我很难忘却。”
“你这么觉得?”桑顿小姐并不以为然。
“对了,桑顿夫人,我想您一定认识米尔顿城里最好的医生吧?”为了缓解我和桑顿夫人之间的情绪,我同她主动搭话。
“我可以毫不谦虚地说,是的,Addams小姐,但您生病了吗?不会是工厂的棉絮造成的吧?”她冷嘲热讽地回答道。
“当然不,桑顿夫人,我只是有备无患,我会很感激您的帮助。”
“我一会儿会写下医生的地址给你。”
我再次对她的帮助表示感谢,此时桑顿小姐环顾了一下四周,插过话道,“我发现这里没有钢琴,你难道不无聊吗,Addams小姐?”
“黑尔先生和黑尔夫人对我招待很周到,我很感激。况且就算是有钢琴,我也不会弹。”
“我们搬家的时候卖把钢琴卖掉了,桑顿小姐。就像您看到的,这里的起居室并不大,放不下钢琴。”黑尔夫人和蔼地解释道。
“是啊,这里小得容不下娱乐,我们家的楼梯都比这起居室宽。如果没有钢琴我简直是没法活,它快成了我的生活必须品。”桑顿小姐有些忘乎所以地说道,当她看到自己母亲严厉的脸时,又把那种表情收敛住了。
“在米尔顿,努力工作才是第一位的,尤其是米尔顿的男人们。他们不需要什么文学、音乐、艺术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他们只需要有一个目标,就是把米尔顿打造成一个国内一流的商业城市,就像我的儿子一样。无论你走到哪里,米尔顿约翰·桑顿的名字,制造商,行政官,都被所有人称道,被米尔顿所有的年轻女人追求,没有任何可被人指摘的地方!”桑顿夫人在说起他儿子时那种自豪感溢于言表,并且再说最后一句话时,她的眼睛明显在看着我。
此时我想起了小说中玛格丽特拒绝桑顿先生求婚的情节,就觉得桑顿夫人的夸耀有点好笑,忍不住笑着脱口而出道:“不可能是所有的。”我身旁的黑尔夫人也用带笑的眼睛看了我一眼,含蓄地表示赞同。
“如果您有像我那样出色的儿子,黑尔夫人,您一定不会为大唱赞歌表示羞耻!”桑顿夫人脸上终于露出不悦的表情,对黑尔夫人说道,而我的保护人黑尔夫人马上如同刚才的桑顿小姐一样收敛了笑意,带着歉意点了点头。
接着又是一阵无语,壁炉上的钟声敲了四下,已经是下午四点了。桑顿夫人站起身来,桑顿小姐也连忙跟着母亲站起来,看来她们要离开了。
“如果你们可以忍受造访我们乌烟瘴气的家,我们希望下星期见,黑尔夫人还有Addams小姐。”桑顿夫人用一种听起来很奇怪的方式邀请黑尔夫人和我,这可让人意想不到的。黑尔夫人点点头表示接受邀请,接着桑顿夫人带着她的女儿走出了起居室,走出了黑尔家。当我想上楼的时候,桑顿小姐又跑了进来,把一张纸条塞给我说:“Addams小姐,这是妈妈写给你的医生地址!她让我给你,这是她在马车上写的。”随后她笑嘻嘻地小声对我说,“今天你可真棒,没有人能像你一样同妈妈顶嘴,她老是限制我,而我一直无力反抗她。我真心期待你和黑尔夫人下星期来我们家做客!”说完她握握我的手,匆匆忙忙地又出门去了。这多让人意想不到啊,没想到桑顿小姐竟然是一个充满叛逆精神的少女,并且想要和我做朋友,而我也竟然一时冲动与桑顿夫人看展了一场辩论,虽然波澜不惊倒也着实刺激。
我带着这种感觉,继续把给伊迪丝的信写完,直到把信交给邮差,我的这种心情还没有消除——既奇怪又好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