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将那请柬拿出来看,是素淡的纸笺,然而一串串繁丽花哨的英文花体字仿佛是在嘲笑她是个土老帽一样。“密斯顾,周末赏脸来呀。”韩露笑嘻嘻,阔沿帽下一双探究而略带讥诮的眼睛。彩色的蝴蝶里闯进来不伦不类的蛾子,林林深知她们的冷落与排斥。
不去想这些,她已是饥肠辘辘,拉了铃,饭菜很快就送上来了,是地道的京苏菜,都装在保温笼里,还冒着热气。鸡鸭河鲜,野菜蔬果,每样盛了一格,加上玲琅满目的中西糕点,在家里都没有这么好的伙食。
自从叔父染了赌,从家里大大小小地搬了能卖的东西,每顿饭就开始捉襟见肘起来,清一色的素菜,肉也是不新鲜的腌肉。幸亏有飞白接济,不至于让她们家人连饭都吃不起。
林林又开始习惯性地去算,一顿饭食下来,定要不少开销。她叹了下富贵人家的奢侈,用小叉子尝了一口裹满了咖啡粉的牛乳蛋糕,皱了皱眉,觉得这东西精致是精致,只是忒过甜腻,吃多了一定会堵得慌。
楼下觥筹交错之声不绝,飞白与诸位先生太太敬酒,一杯,两杯,千杯不醉,众人纷纷叫好打趣,又是作行酒令,又是插科打诨,这般热闹直到月上柳梢,桌上一片杯盘狼藉。
酒饱饭足后,众人也都纷纷告辞。飞白送完客,便只剩下林林和她作伴。
飞白换了装束,黑色的长裙褪去,长发披散,露出洗净铅华的面孔。她居然没有很多醉意,上楼的声响依旧清明冷静。林林才翻开书,心绪不宁地看着自己的习题,实际上心思早已飞出去九霄云外。
“姐姐,”她听见飞白进门,飞白略略颔首,只听林林神色不安,小声道,“姐姐,周末韩露要请我参加她的生日会,可我什么都不会,只怕会被人笑话。”
“笑话?她们谁敢笑话你,你就不能让她们变成笑话?”飞白漫不经心,用毛巾擦了擦湿漉漉的头发,“丫头,你以为名媛之间的交际,就只靠这些才华么?错了,你心气太强,全不自觉地写在了脸上,之前没有人指点你,是我的疏漏。”
她沉思凝视林林,又温声道,“没有关系,一切慢慢来,林林你已经做得很好。皮里阳秋的本事,我也很久才学会。和你这样大的时候,我还在和顾长泽打架呢。”飞白又点了根烟吞云吐雾,一到晚上,她的烟瘾就起来了。
林林心中烦闷,见她半阖着眼,抽着烟,不由道,“姐姐好歹给我一根烟罢,我心里好烦。”飞白看一看她,露出点笑意,“傻孩子,你不会抽烟呢。”话虽这样说,却也摸出烟盒递给她,“不过,有些东西,总要食髓知味的,尝尝看。”
林林笨拙地拿起一根烟夹到手指间,飞白给她点火,啪得一声映亮眉目。林林赌气似的,狠命一吸,火辣辣的烟气直逼肺管子,不由得咳嗽起来,眼泪都冒了出来。
飞白笑了笑,将她的烟一把夺了过去,给她顺了顺气。“没那能耐就别瞎逞能。我可没打算让你学这个。本来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她叼着烟,带着几分轻佻看林林,“你母亲要是知道了,只怕要撕了我。”
这也是她的烦心事。母亲到现在不肯见她。林林的嘴角颓然扯下来。飞白自顾自道,“你同学的生日宴,我给你去准备东西。到时候,脑瓜子放活络点,别哭丧着脸讨晦气。”她又叮嘱了些话,就要林林好好休息,转身就关了门。
林林怔怔,抿着嘴,心里有些说不出的感觉。她又摸出飞白给她准备的衣裳,一件件拿出来,对着镜子去试。什么时候,她才能像个真正的名媛一样,游刃有余地融入她们的生活呢?
林林不知道,她换上一件湖蓝色的乔其纱连衣裙,将少女窈窕的腰线勾勒出来。林林脱下鞋,看着自己已经恢复得差不多的双脚,白色漆皮的高跟鞋套在脚上,绷出新月一样的足弓。她看着镜中的映像,眉间多了些惆怅。
不谙世事的少女终于也有了深深的烦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