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弘武的女人那样多,放在一起几乎是在养蛊,女人们为了宠爱,为了权利,为了一点鸡毛蒜皮的东西就相互倾轧,在这样贫瘠不见光的环境里,顾飞白也不可避免地变换了模样。www.dizhu.org
这么多年,其中的辛酸委屈也只有自己知道。飞白后来才知道善良是后院里最没用的东西。
初来不久,她还留有几分豪爽仗义,同为女人,何苦在一屋檐下互相折磨!她好心救下惨遭何弘武毒手的小丫鬟,她哭哭啼啼双目哀婉,飞白不忍心,悄悄给她盘缠路费,想要送她离开这里,去好人家过生活。而她没料到这丫头为了富贵颠倒黑白,转眼让她丢了半条命去。
“四太太想逃出去哩,嫌您年纪大了。她偷偷给了我盘缠,要在外面置地。”丫头得意洋洋,拿出一份莫名其妙的地契来。飞白百口难辩,只看见丈夫暴怒的一张脸。他的盛宠不假,狠毒,也是真的。土匪性子上来,飞白快要被打死,两条腿折了,露出腿骨,她痛极,咻咻喘着气,凳子腿上留下她的指印。
她痛晕过去,又被冷水浇醒,睁大眼睛看着身侧众人的反应。大太太噙一丝冷笑,二太太连声娇呼,三太太满是怜悯。那个小丫鬟是谁派来算计她的,她不知道,却在心里种了仇恨的种子,左不过这三个女人。
成了新姨娘的小丫鬟掩口吸气,抚了抚金闪闪的钗环臂钏,扭捏作态。她向何弘武道,“四太太真可怜啊,不过这也是她咎由自取的。”顾飞白一字一句听进去,目光涣散地盯着仇人的脸,要将她的面孔刻进骨子里。
她没被何弘武打死打残了扔出去喂兽群,是因为大太太讨了她去。这女人没安好心,然而却留下了她这条命。这份天大的人情,飞白也不得不领。伤好之后,她腿脚仍不利索,落了疤痕,何弘武也冷落了她。
她战战兢兢地,又恭谨地在大太太面前投诚,一碗避孕用的汤药就是最初的敲门砖。既然留下她,那就是还有利用的价值。她不会吝惜这样的机会,借着大太太的势,不知用了什么手段,转眼又得了何弘武的宠爱。
没人知道顾飞白的生母也是出自秦楼楚馆,该怎样获得男人的青睐也是她所熟悉的东西。m.dizhu.org海马油,合和酒,熏香炉,都是些常用手段。她比以往更柔媚顺服,学了头牌的招,一杯酒水含在舌头底下仍能如常说话,再多的酒就偷偷吐到袖子里绑着的海绵上,以至于看上去千杯不醉。
何弘武没看出她的伎俩,醉死了,摊在床上如一块泛着浊臭的烂肉。飞白用毛巾给他擦身,强忍着恶心,眼里有杀意一闪而过,然而……不能。
大太太是面软心狠的人,专会放冷箭,姨太太们吃了这老女人不少苦。但她身子不好,总要吃药,又沉迷大烟。飞白对大太太忠心耿耿,她吃的药飞白先尝,她睡床,飞白就睡脚下随时伺候。大太太憎恨老二老三,她就为她做马前卒。飞白多年才勉强得她些许信任。
后宅里的女人,非蠢即坏,想要独善其身,永远也不可能。大太太心性又如此凉薄,若是狡兔死了,她这条走狗就要被烹,飞白慢慢地在她手下站稳脚跟,又用了点东西,将她磨死在大烟枪里。
死了大太太,她才能彻底翻身。在这之后飞白又半哄半骗地把娇媚自怜的二太太送上了副官的床,这对鸳鸯被戴了绿帽的旅长一枪打死。狐狸一样精明的三太太倒是和她缠斗许久。年轻俏丽是飞白的优势,她怀了孕,是伎女们争宠的偏方。想要做个喜脉胎象,太容易不过了。
何况,飞白也不想要这个孽种。
她被三太太害了小产,何弘武震怒,她裹着银狐裘,虚弱地在他的怀里喘气儿,眼睁睁看着三太太被乱棍杖毙。好多血泼洒出来,染红了脚下的雪地,银光闪闪的冰雪里开出一朵朵火红的椿。星星点点,说不出的靡艳。
这些仇人都死了。世界上忽然就没有了人。她拂去肩头的雪,也不甚在意。哪一个都不无辜,哪一个都曾合伙吃她的血肉,把她逼进一条阴冷冷的,充满了白骨和腐肉的死胡同。如果没有这些人,她本该可以成为一个明朗良善的顾飞白,带小黛远走高飞,护她一生平安,也护得自己初心仍在。
飞白娇艳地笑,笑声玲珑滚落在长空下,那是她第一次将冷若冰霜的面孔融成雪地里怒放的红色山茶。艳光四射,何弘武也看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