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医生示意陆白把手伸出来，实在是他那两只硬生生被染成淡红色的衬衣袖子太显眼了，大片的深深浅浅的红色在白衬衣上晕开，要不是是被他握着手拉上来的，江开几乎怀疑陆白衣服里的手已经断了！

陆白犹豫一下，在江开催促又担心的眼神中伸出手，江开替他卷起有些湿漉漉的袖子，先是右手，手臂上是几道长长的伤口，渗着血，但都不深，真正严重的是手心，几个红的发黑的血洞还在不断地流着血，陆白手心蜷缩着，几乎没法张开，伤口里面还隐约可见泥土与玻璃渣。

江开突然想起来陆白刚刚正是用这只手把他拉上来，自己挣扎间又是拉又是拽的，怪不得握上去的一瞬间感觉陆白身上颤了一下，他震惊又谴责地看着陆白。

手上伤得这样严重，怎么不早说！

这样的伤口，光是看着，就让人感同身受地替他觉得疼。

医生用镊子一点一点清理伤口里的异物，废了老半天功夫才清理干净，又给他消毒，上药，然后仔细地用纱布包扎起来，从手掌一直包到了胳膊肘。

陆白看着自己被包的严严实实的小臂，有些无语，不知道的还以为他真的手断了呢。

然后医生把他的左手拿起来。

江开帮他卷起袖子时，还明显感觉到袖子和伤口已经粘连在一起，他只能小心翼翼地，用最轻的力道将它撕开，饶是如此，撕开的一瞬间，暴露在空气里才凝固住的伤口又开始冒出鲜红的血珠。

江开和他同时看见了那个深深的，同样红的发黑的齿痕，以及齿痕下新旧不一的无数道重叠的疤痕与伤口。

前面包扎时都云淡风轻的医生这时候意味深长地抬头看了陆白一眼。

如果说之前的伤口都可能是被人伤害，那他左腕这里的一片狼藉，显然不会是别人造成，看着这个齿痕的深度，就知道主人咬下去的时候用了多大的力。

更不用说下面层层叠叠的伤疤，这简直是……得对自己有多大的仇恨才能做出这样的事情啊。

江开轻轻嘶了一声。

医生却比他知道得更多，从疤痕增生的情况来看，这伤口显然并不是一年两年形成的，而是十年二十年长年累月的，一次次在愈合的旧疤上添上新的伤口得到的结果。

那一块不大的皮肤受过的伤如果放在同一时间里，能够把他这节手腕斩断十次不止。

这个人对自己怀着这样的心态下着这样的狠手，却还能活到现在，真的是个奇迹啊。

然而他只是个外科医生，心理上的创伤却不属于他的领域，于是他也只有在另一个陪同的年轻人突然沉痛下来的眼神里仔仔细细给他把这一处伤口也包扎好，开了药，嘱咐他近期不要沾生冷辣，伤口不要碰水，定期换药。

陆白和自刚刚起突然沉默下来的江开一起往酒店走。

他手上长期带着护腕，正是不想看到异样的眼神，而刚刚摘下了的护腕被他忘在河边。

江开的眼睛里是震惊、同情、心疼、不解还有许多他无法解读的情绪夹杂在一起，他本应该烦躁这样的眼神，可是，被他这样看着，好像并不讨厌啊。

陆白甚至有点高兴。

江开对待易碎品似的走在他身边护着他，却又不敢碰到他，怕再触到他的伤口。

这样小心翼翼的对待，明明见到了他那样丑陋不堪的一面，他不觉得恶心和厌恶吗？

江开从刚刚见到他伤口忍不住发出的嘶声之后就一句话也没有说过，他今晚本来是兴致勃勃来找他的，现在却整个人都沉闷下去了，像是在一个人生什么闷气。

“我饿了。”，陆白看着街边冒着热气的麻辣烫突然说。

“啊，那我……不行啊，医生刚刚说你最近不能吃辣的。”江开正要过去替他买，突然想到医嘱，又停下来。

真是好哄啊。

“我今天一天没吃东西了。”陆白有点委屈地说道，像是在撒娇一样。

他掀起漆黑如鸦羽的睫毛，黑白分明的眼睛看着他，头上还包着绷带，脸色显得格外苍白，连唇色都是有些发白的，带着难得的病弱感。

明明陆白年纪比他小许多，江开却见惯陆白强势冷漠的样子，但他这样苍白虚弱的一面却是从没见过的，他的语气里甚至有了一丝示弱，像是在对他撒娇，脆弱中带着种惊心动魄的少年的美丽，江开几乎看呆了。

“买！”他说。

等江开理智归来，陆白已经走到摊前，试图用包着纱布的手拿起一个篮子和夹子。

江开狠狠鄙视了一波刚刚沉迷美色忘乎所有的自己，他期期艾艾地张口：“你放着要吃什么我帮你夹！但是……不放辣好不好。”

他用商量的语气，哄小朋友似的说道。

江开再一次意识到陆白是个比自己小得多的年轻男孩，也是头一次意识到陆白第一次愿意把他从不示人的一面展示出来，对他示弱。

这是，终于开始信任他的意思吗？

江开心花怒放。

陆白：……不放辣还叫什么麻辣烫。

“好吧。”但他还是妥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