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原愣了一下,想起了刚才的幽灵。
“好像有人来过了。”他喃喃自语。
朱利安板着脸:“你骗鬼呢,只有我来了好吗?其他人都忙得很,才把你扔在了这里。”
“忙游乐园的事?”裴原想起他当着炎火的面说了安全词,时亦尘醒来了,和奥丁大打了一场,也不知道后来怎么收场的。
“情况还好吗?”他有些担忧。
“如果你是说那个关在水中还没衣服穿的暴走族,他的状态已经稳定了,虽然杀了一个人,但这栋屋子还没毁掉,已经是最好的结局了。短时间来看,那个暴走族应该不会暴走,至于这个短时间是多短,谁也不知道——我是听地下室那些白衣服说的。”朱利安说。
“……”这不能算好消息吧。
“虽然这边已经尘埃落定,但其他人就不太好了。”朱利安意有所指,“实话告诉你,我已经原谅那只蝎子了。他虽然总是臭着一张脸,还利用了我对伶幽大人的情感,但他不是我想象中依附家族生存的小人。而且他正在被管教呢。”
“你说什么?”裴原问。
朱利安摇了摇头:“算了,他应该不希望别人知道那些事,你只要知道,这是一个被诅咒的家族就行了。”
这句话奥丁也说过,“到底是什么诅咒?”
朱利安立即露出了厌恶的表情:“就是一个可怕的诅咒,拥有那条血脉的人,注定会杀死他们最爱的人。”
“这……”
“这很可怕也让人讨厌,如果是最爱的人,怎么可能去毁灭呢?我最爱的伶幽大人,我会永远保护他,不可能伤害他一根头发,就算是帮他修剪指甲,我也会心痛地无法呼吸。”
“……”这就过了啊。
朱利安叹了口气:“总之就是这些,好消息和坏消息我都说了,如果不是那只蝎子告诉了我伶幽大人那句话的意思,我才不会帮他呢。”
所以好消息是什么?
裴原只听到了一堆坏消息。
裴原的注意力重新回到了朱利安身上:“你知道了那句话的意思?那个伶幽说的?”
朱利安点点头:“没错!我知道了!”
裴原没什么表情:“哦,那恭喜你终于开窍了,明白了最简单的道理。”
“你这是在讽刺我?难道你也理解了伶幽大人的箴言?”
不理解的人只有你吧。
裴原说:“他只是想要你放下那些执念,你对于他的执念,对于留住永恒的执念,都在伤害你,让你失去原本拥有的东西。他希望你能够不依附于这些事物,变成一个完整的自己。”
“是、是吗?”
朱利安伤心又感动。
“这和那只蝎子说的差不多,原来、原来只有我是一个笨蛋。”
裴原无奈:“你现在发现也不晚啦。”
“伶幽大人竟然关心着这样这样愚笨的我,我现在就要去家族,去见伶幽大人,我一定要告诉伶幽大人,我对他的崇敬永远也不会熄灭!”
朱利安自言自语着,冲出房间,连行李箱都不要了。
裴原躺回了床上,望着已经不再陌生的天花板。
妹妹的身影忽然再次闪现在他面前。
他在游乐园濒临死亡时,看到了妹妹的身影,她在对他说些什么,但他一个字都听不清。
那应该是死亡的幻觉吧。
但那疼痛的感觉,却是真的。
时亦尘的人格炎火,用玻璃碎片杀死了他。
胃里一阵翻涌,裴原跳下床,冲进洗手间,一阵干呕。
他捧起水,冲了一把脸,微微镇定下来。
随即他张开手,手心中立即出现了那枚水晶钥匙。
裴原盯着这把钥匙,忽然将它折成两半,扔进马桶里。
或许时亦尘是对的,他不该进入那座游乐园。
*
三日之后,奥丁过来验查了他交代的事。
相间远脱光了衣服让他检查,他身上的伤痕都没有消失,这是规则,在奥丁允许之前,他的伤口都不会得到治疗。尽管对于相间远来说,要治疗这些伤十分简单,然而奥丁故意让它们留了下来,用来提醒相间远的身份。
奥丁对这些伤痕十分满意,他脸上的变色龙也已经驱逐干净,又变成了那个擅长控制一切的□□君主。
这一次教训,足以让他这个高傲的情人疏远那个如影相随的管家,并且在每一次伤害之后,相间远总能迅速恢复过来,重新对他建立起堡垒。而奥丁将要做的就是在下一轮里再次推翻他的城墙,将他收回掌心。
这是他们的游戏,总是让人食髓知味。
见他没有下一步的举动,相间远迅速又穿回了衣服,用衬衣与西装将布满伤痕的躯体藏好,镜片后的银瞳用防贼一样的眼光盯着他,随即下了逐客令:“你还有什么事?”
奥丁笑起来:“没有事就不能找你?”
“抱歉,我还有事要处理。”
相间远冷漠地转过身,往外走去。
奥丁在他身后问:“怎么没见你那位管家?”
相间远停了下来,这是故意的,奥丁故意这么问,只是为了羞辱他。
然而,他还是忍不住回想起了那夜的景象。
他的嘴里塞了手绢,呜咽着任由他最信任的人鞭挞他的身体。身和心,他不知道哪一个更痛。他咬紧牙关,忍受着身心的双重折磨,终于听到了最后的数字。
“三十。”
翼在说完这个数后,立即扔下手里的鞭子。
一切都停止了,相间远松开了一直紧揪着的床单,撑不住地半跪在地。翼取走了他嘴里的手绢,正要将他扶上床,然而碰到对方的瞬间,相间远恶狠狠地瞪着他,嘶哑着说:“滚出去!”
翼的眼神瞬间暗了下来,他的手僵在空中,不敢地伸出去。
僵持了一会儿,他缓缓欠身,接着退出了房间。
相间远几乎是立即就后悔了,这不是他的错,无法原谅的人是奥丁。而且他也很知道奥丁让翼来执刑的目的,就是为了让他疏远对方。
相间远试图这么说服自己,然而每一道似乎要着火的伤痕,都让手执鞭子的翼变得面目憎恨。他不愿将满腔怒火撒在翼身上,但身体总是这么诚实。
轰走翼之后,相间远几天都对他不理不睬,翼也悄悄让其他佣人代替了他的工作,不再主动接触相间远。现在相间远回想起来,这三天他们竟然没见过一次,连端咖啡的人都变成了不眼熟的女佣。
他的管家在躲着他。
这个认知让相间远感到不悦,他的生气是一回事,但他不希望翼躲着他,在他心平气和的时候,他会下意识地叫住对方的名字,要他去拿一个东西,或者把某件事讲给他听,然而闻声而来的却是一脸紧张的男仆,这让他极为扫兴。
他很清楚他无法离开翼,他已经成了他生活中的一部分,像是空气与水,如果没有,他就会透不过气,或者慢慢干涸。
奥丁也是利用了这点,他首先用相间远要挟了翼,让他沦为了他的帮凶,又用他来要挟相间远,最终巧妙地控制了两人。
接着,他又将两人的距离限制在他指定的范围,让他们受尽折磨,却不得不为彼此忍受。
无论是在谁看来,这都是感人的主仆情,同时,他们的头上也悬着一把刀,随时能落下来,将他们剥削得血肉横飞。
相间远不知道这个人又在玩什么花样,只好回过头去。奥丁似笑非笑地望着他:“让你的管家过来,我有一份礼物要送给他。”
奥丁坐在相间远的位置上,随手拿起案上的钢笔把玩起来。
相间远皱起眉,那支钢笔是他一直在用的笔,他记得在收到这支笔之前,他用的是马尔斯在他第一个生日时送给他的那支,但马尔斯去世后,它也忽然坏了。他从抽屉里拿出几支备用的钢笔代替它,却总觉得不称手,不是小了一点,就是轻了一些,笔尖出水也是问题重重。
然而,只是几天之后,他就收到了一支粗细正好、重量合适、书写更佳的钢笔,最重要的是,它和马尔斯送给他的那支钢笔一模一样。那是翼为他加急定制出来的钢笔,他送给他的第一份礼物。
“你要做什么?”相间远警惕地问。
奥丁站起来,将那支笔塞进相间远手里:“把这个给他,你知道怎么做。”
相间远霎时惨白了脸,他紧握着笔,几乎要笔盖拧下来,然后把钢笔尖扎进奥丁的眼中。
“你的管家对力量的掌握非常优秀,每一次鞭打的力度都十分均匀。不过,这里有一道比其他更重。”
奥丁用手划过相间远的背,那里正是一道伤痕。
“他在第十下时力度更重,虽然只有一点,但你一定感觉到了吧?京寺,你觉得这是为什么?”
奥丁微笑着,不轻不重地按着那道伤痕。那些伤虽然过去了几天,但依然一碰就疼,相间远冷汗涔涔,咬住嘴唇才压下呼之欲出的痛楚。
“放开我!”相间远虚张声势地喝道。
奥丁没听他的,反而更加用力,让他痛得不咬紧了唇。
“这是你的错,京寺,是你引诱了他,你的管家察觉了这点,担心自己会心软,于是加重了力道,他想要稳住颤抖的手,但失败了。他心中的天平倾向了你。”
“他当然会倾向我!”相间远冷冷反驳,“他是我的管家,我养的一条狗!不是你用来控制我的工具!”
奥丁笑着,似乎对这个答案非常满意,因为他的手终于从伤口上移开了。
“京寺,你真是不乖的孩子。”他亲昵地贴着他的耳朵,往里面呵气,“不过,我喜欢你现在伸出爪牙的样子,让我非常想征服你。还有,如果你想把钢笔扎到我身上,动手之前眼里不要出现杀意,我之前就告诉过你这点。”
相间远狠狠瞪着他,这个看起狂傲却居心叵测的男人早就看出了他的意图,还有心思指导他如何暗杀他,这不过是在向他证明他永远也不会得逞。
但是,他也知道这会激起相间远的逆反心理,即使清楚自己会失败,他还是会那么做。
这是变相的鼓励,而且还有着隐秘的动机,奥丁非常享受相间远的失败,他会让相间远为自己的失败付出代价,品尝他的眼泪和脆弱。最后,他又会故作宽宏大量地放过他,甚至会满足他的一些愿望,借此鼓励他继续下一次的反击。
他期待着相间远的失败。
相间远因为那些变相的“鼓励”上了很多次当,也吃了不少苦头,但今天他可不会再上一次当。
他紧紧握着那支笔,往后退了一步。
以退为进。这一招他倒是学得很好。
奥丁没有把他抓回来,只是用手抚过他的左脸颊,一瞬间,上面留下的淤青消失了。
“这是奖励,京寺,不要让我失望。”
说完,奥丁便离开了房间。
相间远望着他的背影,心中充斥着疯狂又阴郁的想法。奥丁一直在纵容他的反叛,纵容他心中那些不同寻常的计划,或许他以为自己所向披靡,没有人能打倒他,但总有一天,他会失手。
总有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