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峥在后院忙活了一番,提着豁好的鸡去厨房。走过前院看到陶雪义乖乖地坐着,正在一个接一个剥荔枝吃。他浮起一抹笑,从背后靠近捞起一颗,道:“好吃么?”
叶峥随意地剥开一颗吃进嘴里,见陶雪义腮帮微鼓,一颗还未吞下,手里已在剥另一颗,他发现叶峥来了,微微一凝,将手里的荔枝放回了所剩无几的碟中。
陶雪义用手背半掩在嘴边,咀嚼一阵,才道:“你们不吃么?”
叶峥笑笑:“这就是我家树上摘的,你随便吃,不过荔枝在一天之内不宜多食,我下回再带一些到刺史府吧。”
陶雪义眨眨眼,喝起了茶,剩下的三颗荔枝便再也没碰,似乎不舍得马上吃完。
“我来帮你们。”陶雪义站起。
叶峥懵了,见陶雪义已经开始收拾茶杯和果壳,连忙阻止,陶雪义一个轻巧的转身,捧着茶杯便快步跑向了井边。
“喂!”叶峥追上去,心想陶雪义刷盆子的嗜好发作了?又见他的右手还缠着纱布,叶峥不由弹舌,上去将茶杯猛地抢了过来,阻挠道:“你坐下,不用你帮!”
陶雪义不愿放手,他见叶大娘忙里忙外,叶峥更是满头大汗,心中别扭极。叶峥见他又闹,便一把抓住陶雪义的手腕:“你走!”
“怎么啦?”叶大娘走来,见两人在水井边拉扯,又听见儿子大呼小叫,动作更是粗鲁。她朝叶峥瞪来一眼,塞给他一条皮尺,语气略带严厉:“你给陶老板量身去。”
“陶老板,阿荣是个粗人,你莫见怪。”叶大娘对陶雪义说得温柔,对叶峥则抛来责备之色。叶峥无言以对,只能一叹,抓着陶雪义便往房里牵。
叶大娘眉头几乎拧成一团。阿荣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毛毛躁躁的,实在不像话。陶老板看起来文质彬彬,出身矜贵,被一个男子像姑娘似的拉着走,又怎会乐意?可别将刺史府的贵人得罪了才是。叶大娘满腹担忧。
“放开我。”门被关上,房内幽暗。陶雪义低声地抗议着,被掐得发白的手腕挣了挣,男人也不再紧抓,却是背对着他,在昏暗中仿佛一座沉默的屏障。
陶雪义揉着被抓出红痕的手腕,叶峥缓缓转身,手里甩动着皮尺宛如握着皮鞭,道:“你伤还未好,不用抬手了。”
“欣荣……啊。”
手上一烫,陶雪义又被对方抓起一只手,男人把尺端按在他的虎口上,一手将皮尺沿着他的手臂徐徐向上,开始丈量他的袖长。
陶雪义身子僵了。他本不想有这般反应,但却总是无法控制。紧张的感觉压在胸口,随着男人的靠近,愈发苦闷。
为何会有这样的感觉?陶雪义不懂。他也曾经主动接触过叶峥,但都不似被动时这般慌张。越慌,心便越乱,气恼自己为何变得如此畏缩,也气恼对方的某个误解,让他根本不知该如何解释。
“放松。”叶峥放开那只僵硬的手,两手捏住皮尺两端,绕过陶雪义的腋下,扣合在他的胸前。
“嗯……”瘦是瘦了些,胸板倒结实。叶峥平时用眼睛看也知道陶雪义肩宽笔挺,有些练家子的肌肉也在意料之中。
接下来是腰,他双手拉着皮尺,从胸膛滑到腰间收紧。叶峥量到这里时,陶雪义的状态几近挺尸,他也懒得再提醒。再来是臀,叶峥屈膝,埋头测量时又靠得更近了,陶雪义几乎没了呼吸。
果然很瘦。叶峥喃喃道:“嗯……你还是多吃点饭吧,虽然知道你武功了得,但打架这事,有时候是靠份量的。”
“……好了?”
“还有腿。”叶峥单膝跪下,一手扶在盆骨上,一手将皮尺往下拉到脚踝。
“好了么?”陶雪义攒手成拳。
叶峥终于忍不住,笑道:“急什么?做衣裳肯定要合身,这样就不用总是把革带勒紧了。我娘这有不错的茛绸,正好适合这边的天气,穿着清凉干爽。不过料子只有黑色,但是你穿一定会好看。”白肤配黑绸,贵气内敛,英气蕴藏。叶峥脑海里描绘出陶雪义穿上成衣的样子,感觉还会增添几分邪魅的气息,不禁窃笑。
“好了,量好了,出去吧。”叶峥眼角带笑,收起皮尺与记数的薄布。
房门一开,菜肴满院飘香。叶大娘刚端上两盘小炒,见两人出来,道:“阿荣,招呼陶老板先吃着,鸡就快好了。”
“坐。”叶峥搬来一张竹凳让陶雪义坐下,又去倒茶盛饭。
两盘菜肴色香俱全,一碟是梅菜扣肉,肉用红鞠腌制,颜色鲜艳亮泽,梅菜散发出浓浓酱香。令一碟是猪肚炒韭菜,韭菜配上白胡椒辛香扑鼻,爆炒过的猪肚一面焦黄,一面白嫩,看之爽脆,闻之热辣,直让人食指蠢动。
陶雪义这数日未曾认真进食,此刻美味当前,自然跃跃欲试。
“想吃就吃。”叶峥搬来自己的凳子,岔腿入座。
陶雪义垂眸,眼中倒映着热腾腾的菜肴,波光闪动,“你娘亲张罗得辛苦,我怎能不等她。”
“哎呀,陶老板客气了。”叶大娘正端着蒸好的黄酒鸡上来,陶雪义正要起身帮忙,叶峥已一步当先,麻利地接过大铜盆摆在正中。
肉香融入黄酒香,鲜甜合璧,鸡肉表皮晶莹,汁油四溢。三道菜荤素皆丰,叶峥盛上三碗雪白饱满的米饭,便毫不客气地起筷入盘。
“来,尝一下我娘的手艺。”叶峥刚夹起一块,招呼客人的样子做得有模有样,正要放到陶雪义碗里,却被叶大娘夹来得一根大鸡腿捷足先登。
陶雪义看着碗里的鸡腿,淡淡一笑:“雪义今日闲逛,宅前叨扰,却是幸甚,能体会大娘的巧手慈心。”
“哎呀,呵呵呵……”叶大娘被这番话惹得眼弯弯,“陶老板,怎么那么客套呢,好吃就多吃些,来来……”
“……”叶峥一边嚼着猪肚,一边皱眉。他看着斯斯文文,大快朵颐的陶雪义,和一脸春意盎然的娘亲,心中纳闷。
陶雪义边吃边夸,把叶大娘捧得乐开了花,就连盘在桌下的阿福都对陶雪义摇头摆尾。叶峥埋头扒饭,心情愈发复杂。
“老陶,你吃就行了,吃完了可别又刷盆子。”
“阿荣,你对陶老板说话为何总是这种语气?你看陶老板,一表人才,文雅大方。你好歹也上过私塾,学一学人家多好。”
“…………”叶峥一口扣肉差点没噎住。
陶雪义一脸平静,专心进食。
好天气,好饭菜,好惆怅。叶峥将视线埋入饭碗,思绪逐渐放空。没想到陶雪义来他家里一趟,蹭了一顿饭不止,竟然还俘虏了他娘和他家的狗?
要命的是,陶雪义居然在偷笑。
“阿荣,我看你毛毛躁躁的,莫不是上火了?”
叶峥鼓着半边腮帮,强忍着不翻白眼,只对阿娘摇摇头,露出略带尴尬的笑。他对近来的烦躁虽有自知,却实在说来话长。江湖种种,皇室秘闻,奔波的少爷,离去的爱如,和始终不愿谈及母亲的陶雪义……即便不愿多想,这些仍会在不知不觉间占据他的脑海。但是除了思虑,还有另一种造成烦躁的原因,却难以启齿。
“我在雷州山里吃多了野生石斛,滋补过剩,过几天大概就好了,不是上火。”
“石斛?百草录上说石斛壮阳益气,你精力一向旺盛,吃多了可不好,可有脸红发热?”
叶峥摇摇头,脸上的笑容更加尴尬,陶雪义似乎有听没有懂,眼睛呆呆地眨着。风和日阴,盛夏的午间难得有今日这般清凉,叶峥径自盛起第二碗饭,为了缓解尴尬,又埋头扒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