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呐,见什么外啊,没必要的呀,在这儿就像回自己家哈。”宋姨闻声接了一句。
当自己家?好...好吧。
“好!只要席老师不嫌弃!”喻熹也不多客气了,他眨了眨眼,看着席澍清扬声说道。
席澍清拉开椅子,坐在喻熹对面,看着他,云淡风轻的说了句:“我什么时候嫌弃过你?”
喻熹轻咳了一声,低头搅动着小米粥,不说话了。
能不能不要把话说得这么撩啊。
“好像一直都是你在嫌弃我吧。”席澍清又补了一句。
喻熹把头低得更深了,拿着勺子的手抖了抖,还是不说话。
空气中充斥着暧昧不明的气息。
“哎呀,什么嫌弃不嫌弃的呀,小喻,这粥还合胃口吧?”宋姨给席澍清盛了一小碗粥,端给他,然后走到喻熹身边,拉开椅子坐到他身旁。
“嗯嗯,合胃口的,特别好,很鲜。”粥底软糯,三文鱼的口感细嫩爽滑,口味不咸不淡,确实不错。
不过两三个小时,准备食材熬粥,而且还做了三份不同的粥,这宋姨果然是个能人。
宋姨一笑,开始跟喻熹拉家常,“小喻是哪里人呀?”
而后喻熹就开始跟宋姨很自然的聊起来了,席澍清食不语,只是静静地听着,既不打断,也不插话。他吃得很少,不疾不徐,气定神闲。
席澍清刚搁下勺子,一个电话就打进来了,他拿起手机起身。
正在交谈的两人噤声,席澍清做了个手势示意他俩继续,自己转身离开了餐厅接通电话。
于是宋姨和喻熹继续拉家常,当然,主要是聊喻熹的情况。
十来分钟后,席澍清下楼,他换了一整套更正式的西装,拎着一个商务风的牛皮公文包,拿着车钥匙,像是有急事,准备出门。
他快步走到餐厅,快速的交代,“我现在有点事,得出去一趟。喻熹,你晚上留在这,有什么需要就直接跟宋姨说,早点休息,不准乱跑。”
“噢噢,好。”席澍清的语速匆匆,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喻熹放下勺子,乖巧的答道。
“嗯,放心吧,我会安排好的。”宋姨起身送席澍清进了电梯。
席澍清一走,喻熹就没胃口了,他穿过客厅,透过落地窗看席澍清开着一辆S级的奔驰出了院门。
宋姨看席澍清一走喻熹兴致缺缺,就主动开口跟他聊席澍清、席家和她自己。
原来宋姨是江浙人,她生于一个贫寒的茶农家,年幼丧母,席氏夫妇有一次去江浙的小村落拜访一位隐居的老茶人时偶遇了她,席母看她机灵利索就把她带在了身边,亲自教导栽培,一直待她有再造之恩。
宋姨从此一直陪伴在席母身旁,这一晃就是几十年,她尽心服侍席母,竟也未曾婚嫁。宋姨可以说是看着席澍清长大的,一直把他当亲生子看待。她见证了席家的起落兴衰,也算是席家的长辈之一。
席母多年前与世长辞,宋姨因忧伤过度,差点一蹶不振。席澍清不忍,于是把她带离东南亚的席家主宅,让她来南城跟着他一起生活。宋姨换了个生活环境,也明确了自己下一个要照顾的对象,就是她女主人的亲儿子,于是这些年她也慢慢地减轻了哀思,竭力照顾席澍清一个人。
真是一段令人唏嘘的人生际遇。
之后宋姨带着喻熹参观了一下别墅内外,屋外倒比较寻常,后院只有一个游泳池。屋内的第一层是客厅、餐厅、酒水吧台、厨房、健身房、一个小型的室内篮球场和宋姨的卧室。二楼是席澍清的卧室、衣帽间、茶仓、茶室、阳光房和一个小音影室。第三层除了一间小卧室剩下的都是倒像是图书馆。
一栋楼就三间卧室,最小的空间竟然是一楼的客厅,很显然,这栋楼纯粹就是个人私用,根本不具有待客的功能。
宋姨也看出了喻熹的想法,夜幕快降临了,她随手打开三楼的他们所到之处的灯,笑道:“这家里啊,常年冷冷清清的。在我的记忆里,阿清还从来没往家里带过什么人呢,今天可是这栋房子最有人气儿的一天。”
喻熹低头腼腆一笑,这么说,他可能是第一个呀。
“对了,来看看。”宋姨拉起喻熹,带他进了一间书房内。
确切的来说并不是书房,陈列展示,挂放着的全是摄影作品,像是间摄影展室。
“这是...”
“夫人是位业余摄影师,这些全都是夫人生前的作品。夫人在她生命的后半程爱上了摄影,经常飞往世界各地拍拍拍,当然,这些只是她所有作品中的一小部分,阿清因为特别喜欢,才从席宅带过来的。”
喻熹扫了几圈,一小部分,也够多了。日月山河,星辰大海,都是一手的高清图,各种自然风景都有。也有花鸟鱼虫,其中最多的是兰花,看来席母也喜欢兰花啊。再一看,有几张是席澍清在朋友圈发的兰花图,原来它们出自席母之手啊。
有几张人像,都是席澍清的个人照,没有其他席家人入镜。
“宋姨,怎么没有席夫人的照片呢,我好想看看啊。”喻熹好奇,撒娇道。
“都说睹物思人呐小喻,更别说是看着照片了,唉,你跟我来吧。”
宋姨带着喻熹下到一楼的客厅,然后从她的卧室里拿出一本又大又厚的相册。
喻熹终于得以一窥席母的真容。
席母很美,那是一种知书达理、温婉娴雅、脱俗的美。人言相由心生,她的五官温润柔和,一看就是个蕙质兰心的女人。席澍清跟其母有七分相似,估计性格的形成方面也在很大程度上受到了她的影响。
整本相册里大部分都是席夫人跟宋姨的合影,在各个年龄阶段的,正式或不正式的各类生活照,她们俩看起来就像是一对姐妹花,当真是主仆或者说是姐妹情深。
宋姨慢慢翻动着相册,沉浸在往事中,她指着一些照片跟喻熹絮絮叨叨的讲着照片背后的故事和时光。
相册翻了四分之三,才有席澍清入镜的照片,照片的画风就变得有点像是两个姐姐带着弟弟了,喻熹一张张认真的翻看,贪婪得想要从照片中寻求席澍清过去生活的痕迹。
“阿清收到了大学本科的入取通知书的那天......”
“这是阿清在国内读研期间我们仨在最高法的门前的合影......”
“这张,那天我们一起在一个日式庭院里喝茶......”
“这张呢是阿清带我和夫人参观科隆大教堂......”
“这是他参加博士论文答辩会后的下午......”
喻熹跟在宋姨的回忆,跟着她有点缥缈的声音,看着照片,仿佛自己大致也走了一遍席澍清曾经走过的路。
“这张......”宋姨突然顿住。
喻熹跟随着她的视线看着她手下的那张照片。
是一张喜照。
喻熹瞬间愣住了。
是席澍清的婚礼照。
照片应该是在婚宴上拍的,照片中从左到右的人物顺序是席父、席母、一个身材姣好的女人、席澍清和宋姨。席澍清跟那个女人穿着成对的带龙凤元素的红金色相间的中式对襟喜服,其余的人也穿得很喜庆。
那个女人长得很周正,大家闺秀的模样,仪态大方,她挽着席澍清的胳膊,席母挽着她的胳膊。
所有人的脸上都挂着幸福的笑容,包括照片背景里前去赴宴的宾客。
席澍清是所有人里面穿得最红的,仿佛也是笑得最甜蜜、最满足的那一个。
喻熹再一看,中间的这对璧人还带着同款的金色对戒呢。
真刺眼。
反观之前席澍清跟夏锦妍挽手前行算什么,那根本不值一提。
这张照片所传达出来的信息,是父母家长满意,结秦晋之好,在家人朋友的见证下新人一同步入婚姻的殿堂。
什么叫佳偶天成、天作之合?这才是。
喻熹觉得自己跌进了冰窖里,僵住了,就直勾勾的看着那张照片。
呵,是了,觅得良人的是他,迎娶娇妻的是他,抱得美人归的是他,接受亲朋好友祝福的也是他,那天是他大喜的日子,人生四喜之一,洞房花烛夜,人家凭什么不能笑得甜蜜满足。
喻熹一动不动,一言不发。
不知道为什么,宋姨也看着那张照片一言不发,客厅内的空气仿佛冰冻住了。
良久,喻熹才艰涩的一笑,率先开口了,他艰难的挤出沙哑的喉音:“席老师穿喜服的样子真好看。”
宋姨回神了,“啊,喔,是啊,阿清生得好,穿什么都好看呢。”
说完她关了相册,躺靠在沙发上,神情恍惚,还沉浸在那段过去的日子里,模样很是失态。
喻熹觉得自己一秒钟都呆不下去了,胸口堵得慌,鼻子眼睛都是酸胀酸胀的。他可没注意到宋姨的失态,他只能让自己尽量不失态。
他用尽全力克制住自己,假意拿起手机看了看,撒了个谎,飞速的说,“宋姨,我刚刚收到消息说有两个男同学起冲突打起来了,我是班长,事出紧急,我得马上回去看看,我就先回学校了。”
他倏然起身,头也不回的连走带跑,他到门口换上鞋就往外跑。
宋姨在后边喊着什么,他抛诸脑后,自动屏蔽,一句都没听清。
怎么可能听清,他脑子里比浆还糊,比乱麻更乱。
夜幕沉沉,云波诡谲。
这小区的照明真不行,灯盏隔得远也就罢了,还昏暗,拍恐怖片吗。
本来进来的时候就东绕西绕的没记下路线,现在更糟糕了,在视线幽暗的情况下,喻熹一时根本找不到出去的路。
他神情木讷,但走得飞快。
不能停,不能回头。
所谓天无绝人之路,喻熹东走西绕,正巧碰上了前面一队负责在夜间巡逻的保安,他连忙上前询问,其中一个大哥非常礼貌客气的把他从最近的门带出了小区。
一出去没走几步就看到了一个星巴克。
喻熹快步踏进去,点了杯抹茶星冰乐,拿到后找了个无人的僻静之处坐着。
他现在真的需要静一静。
这些事,必须得好好理理。
席澍清说他没有妻儿,但转眼他就看到了他的结婚照。这说明什么,说明他结过婚,曾跟一个女人缔结过婚姻关系。
怪不得问他的时候他卡壳了,他说没有,是指现在没有吗,如果那是他前妻,那他也应该告诉他曾有过。而不是以这种方式让他得知这了个信息,搞得他如此狼狈。
喻熹最开始还能冷静有逻辑的想那张照片的事儿。
到后面,整个人的情绪都快崩溃了。
他转念一想,他们俩之间只是师生关系,席澍清负有告诉他自己私事的义务吗,没有。人家才不会管他是怎么想的。
谁在玩火,是他喻某人自己,同性,年龄差,师生,是,起了不可言说的小心思的人从头到尾都是他。
擦枪走火,引火自焚。
酸涩、难受、憋屈、苦闷,都是自作孽。
人家好像从来都没表达过喜欢他的意思,他还觉得他对他有点不一样,真他妈的自己自作多情。
把老师对学生的爱护、关心、宠溺当爱,真他妈贱。
怎么会搞成这个样子,都是因为太在乎,两边的信息还不对称。
今天能出现一张结婚照,说不定明天就会出现一张育儿照。
喻熹那套传统保守的爱情观,毫无疑问只会让他陷入感情洁癖的泥潭里。
他又开始卑微的想,他配不上那个优秀的男人,都怪自己爱上了一个不该爱的人。
世界上男女老少这么多人,为什么就偏偏看上了席澍清这个老男人,还把自己搞得跟吸了毒一样。
现在怎么办,去戒个毒?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星冰乐里的沙冰融化了,杯壁冒着大汗,上层的奶油塌下去了一点,不复甜美诱人的神采。
真正爱一个人是把自己变得更像自己,而不是小心翼翼、战战兢兢地变成另一个人。
从第一口开始就是误入歧途。
他决定尝试把这毒戒了。
两小时后,拧眉深思的少年坐直,盯着桌上那杯星冰乐,心想,妈的,点的什么玩意儿,一坨黏黏腻腻的奶油,看着就烦。
喻熹起身,嫌恶的拿起它,走出星巴克,扔进垃圾桶里。
他打开地图导航,找到了最近的地铁口,坐地铁回学校。
从前干净,往后清白。
去他妈的猜来猜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