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难得这么入神,在看什么?”蒲若斐任青丝湿漉漉的贴在背上,拢着衣衫走近道:“莫不是漠北又传来了捷报?”
“不错,”苏容婳也不避讳她,笑道:“先前淮阴侯有投降之意时,朕便分兵齐地,大半的将士都调去了北关。孟越臣果然不负圣恩,击退了漠北的数次进攻。阿木其兵马损失惨重,不得不退回巴彦修整了。”
“孟越臣真有将帅之才,恭喜陛下得一不世良将。”
苏容婳直道:“待边疆事定,朕便召他回京,让良臣猛将盈朝,尸位素餐的腐朽俱赶出六部庙堂。”
世家盘根错节,最不缺的便是倚仗祖宗尸位素餐者,百年
的大树,早就已经自上到下,由里至外烂透了。
蒲若斐便是出身于“腐朽”的世家,听闻过苏容婳对她讲出的肺腑之言,微不可查的蹙了下眉头,她将话又引回了漠北:“陛下,天灾人祸让漠北式微,趁此良机,我朝倒应一鼓作气,除了这祸害才是,可不能由着他们在巴彦闹出名堂。到时候卷土重来,也是件麻烦事。”
她的意思明显,一是不可在北面留下一点即燃的隐患,二便是留孟越臣这般将才常驻边疆,将漠北斩尽杀绝后再回京。
苏容婳不愿重振皇权的机会一次又一次推迟,她否决道:“不可,大乾以西以北是茫茫无尽的草原,缺水少人,我们的士兵在里面会迷路。他们有心要藏起来,大乾十年也找不到他们的踪迹。”
蒲若斐沉吟片刻,道:“乾京最多的便是蕃国商人,让他们商队的向导带领军队,在草原上认路,也不失为一良计。”
“蕃国人不可信。”
短短数字,苏容婳心意定了,便如磐石长在山顶,纵然是蒲若斐也无法撼动半分,也幸好是蒲若斐在与她争执,若是换了别人,苏容婳便该怀疑此人对皇帝的忠心了。
即便蒲若斐生性自然,厌恶俗世,可她的一言一行也都与世家息息相关。世家是她一切的根基,蒲若斐想要摆脱过这个牢笼,却发现她越是挣扎越是更紧的纠缠在一起。
她可以流觞曲水对月放歌,却无法伐木建屋洗手做羹汤。在京时如此,正似祖宅时亦是如此,与其说蒲若斐向往平淡真实,不如说她追求的是人上人的风流雅事。这一点,她自己也十分清楚。
所以,出于对世家繁华的留恋,出于不想让爱人与自己的过去正面交锋,蒲若斐也要拦一拦孟越臣的回京。
不过此刻的苏容婳是不会再听别人的劝谏了,蒲若斐深谙她性子,便知自己对孟越臣之事多说无益 ,就另道:“陛下要想让孟越臣尽快回京,也不需命他再克巴彦,去毁漠北的根基。”
“你让朕在漠北立一个傀儡?”
苏容婳折起薄竹纸,捏在了手心里。
蒲若斐却早将上面的字瞧得一清二楚,青纸黑字,格外刺目,苏容婳说出的未说出的,她全看见了。
“漠北天灾人祸不断,国力大伤,只要我们派出大臣驻守,再立一平庸之辈做国主,譬如安西等地设都护般,就不怕它日后死灰复燃。”
苏容婳仿佛猜到了她的意图,声线不觉一颤,道:“阿木其子女俱夭折在沙场上,阿塔其的都已成年,哪里能找到好操纵的人来呢?”
“陛下不是早就筹划好了吗?”蒲若斐笑了,轻轻接过了她手中的竹纸,两指拈着举起道:“军报上已写了她人的所在,陛下这么着急的找到了乌云其木格,该不会是想要接她回京?陛下英明 ,不如及早将人安排在北关,等战事一停,就送她回国,给陛下坐稳这北面的江山。”
既然拦不得孟越臣,那便顺势送走这人。若说这是故意的,那是无稽之谈,蒲若斐不会花费精力在这与一异国女子争风夺宠的事上。
只是她方才断定,苏容婳的笑容,多半是因军报上有了乌云的下落而生出的,蒲若斐便因此临时起了意。为了国家,为了自己的私念,她都要将乌云其木格送回漠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