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后这只张牙舞爪的二愣子傀儡,便只能一动不动地僵在印斟臂弯里,再也说不出哪怕一句的狠话。
“我必不负你。”印斟说道。
“可……”谢恒颜倏而垂眸,抵着他的胳膊,压低声音地问,“可我若是负了你呢?”
“你不会这么做的。”
“万一就是会呢?”
“那就同归于尽。”
“?”
“先杀你,再杀我自己。”
“你不能这样!”谢恒颜忽而起身,攥紧他的衣角,“印斟,我不准你说这种话!”
然而扯了两下,压根没甚么动静。谢恒颜一咕噜翻过身去,扒开印斟一看……方见这厮竟是闭着两眼,迷迷糊糊睡过去了,瞧那两圈糟糕的熊猫眼,想必也是累了几天,这会儿意识塌陷,刚得了心爱之人的应允,一经松懈下来,困意便再也支撑不住。
“你是怎么喜欢我的?怎么可以喜欢木头的?”
谢恒颜独自一人,瘫在稻草堆上,心头越想越乱,越想越烦,到最后干脆坐了起来,无比抓狂地道:“我还没答应你呢!我的天呐,你为什么还能安心睡着,我明明没说要当你媳妇的……我什么都没说啊!”
“而且,这、这媳妇到底要怎么当?”谢恒颜挤到印斟旁边,瞪圆眼睛问道,“我要伺候你睡觉吗?往后还要给你洗衣服做饭,鞍前马后,尽心竭力照顾你一辈子吗?我才不想这样!啊……快来个人告诉我吧!”
*
翌日清晨,第一缕阳光穿透粗厚的布面,径自照亮帐内傀儡一双无限疲惫的眼。
谢恒颜陡然一个激灵,弹坐起身。伸手往旁边一摸——空的,只剩一个嗷嗷待哺的孩子,彼时还睡得十分憨熟。
“希望昨天夜里都是在做梦。”
谢恒颜小声嘀咕着,翻身下床,开始忙着披衣穿鞋。待得简单的梳洗过后,余光无意朝自家桌上一瞄,却恰巧瞥见接下来直令他寒毛倒竖的惊悚一幕。
见那桌前正有只漆黑的盘子,盘里搁着一“坨”摆成爱心状的……貌似可以被称为是“饭团”的可疑物品,如今俱已被大火炙烤成焦黑的色泽,还隐约泛着一股难以言喻的糊味。
而在旁边,又是一张白花花的符纸,于其背后龙飞凤舞,极是豪爽利落地写着四个大字——“夫,印斟留。”
夫,印斟留。
夫……印斟,留。
夫……夫夫!夫个屁啊!!
“啊——啊——啊——!”
谢恒颜化身土拨傀,仰天狂叫足有三声之余,直到将草堆上的孩子也给震得醒了,“哇”的一声,紧跟着又开始放声大哭,恰与土拨傀之声连连混淆在一处,霎时形成一曲绕梁三日的合奏之乐。
“我没准过,没准过!我绝不同意这门亲事!”
谢恒颜如是说着,登时将那符纸捏在手里,“刷刷刷”给挠成了无数碎纸花儿!
然而再度回头时,看着满地雪一般的白纸散乱飘飞,心头一阵空落落的,好像又莫名觉得可惜。
于是乎,他鬼使神差地,弯腰伸手,把那些碎纸片给一张张拈了回来,搁置在掌心,无声注视良久。
“在干什么啊我……简直太不像话。”
兴奋过后,谢恒颜却抱着膝盖,垂头丧气地蹲了下去,俨然一脸快哭出来的神情:“我真是糟透了,迟早得辜负人家,干嘛接受他的心意……阿爹啊,你为什么不把我做得结实一点?你肯定也觉得我不争气,出来一趟,什么也没学会……如今倒会给人当起老婆来了。”
而就在这时,谢恒颜无限感伤之际,帐外布帘忽传来一阵异样响动。
谢恒颜蓦然回神,腾地从桌旁站立起身,竭力将腰杆儿挺得笔直:“……印、印斟?”
“是我。”不是印斟,而是另外一道异常熟悉的女声。
“糖水姐姐!”
谢恒颜应声回神,很快便想起来了——昨晚乌纳回去见容十涟,印斟说会在家里留出位置,以防他被当场赶出来,又委屈得没地方可以去。
不过很幸运的是,乌纳自打回家一趟之后,夜里再没上印谢二人帐内叨扰。容十涟经得数日调养以来,情绪也不像先前那般激烈,偶尔听大家伙儿那头传来消息,说她身体已然恢复不少,再加谢恒颜近来又为着孩子忙进忙出,完全抽不出时间去她家探望,遂若要掰指头细算起来的话,两人也有好些日子没在一起说话了。
“糖水姐姐,你进来罢,家里没其他人!”谢恒颜颇有些意外,忙前去招呼她道,“几天没见,你身体好些了吗?”
容十涟就站定在门外,迟迟没有任何动作。
谢恒颜又唤了一声:“糖水姐姐?”
“不、不必。我就站门外。”容十涟嗓音非常沙哑,许是之前伤着的缘故,如今听来有几分刺耳。
谢恒颜回头看了眼孩子,问道:“姐姐,你还是不愿……”
“我不想见到那怪物。”容十涟道,“你自己抱着罢,不用特地拿来我看。”
谢恒颜将那小娃娃托起来,原还想带出去,给她瞧瞧也好,偏听得此话一出,动作又迟疑地顿住。
“这孩子的事,我昨晚……便同纳哥商量过了。今天特来找你,也是纳哥与我共同的意思。”容十涟沉了声音,背对帐外的布帘,字字清晰地道,“纳哥是看你,待它不错,恰又喜欢与小孩子相处。不如往后……且让它这么随了你罢。”
“???”
谢恒颜大惊失色,慌忙上前一步,贴近布帘道:“你、你这说的什么话!乌大哥他同意这么做了吗?”
“同意。”容十涟言语冰冷,甚至不带丝毫感情,“不管你要是不要,这怪物,我是不会将它带回家的。你若是不想养它,尽管拿去扔了罢,不用过问我的意见。”
“不是……糖水姐姐,它是你的亲生女儿啊!”谢恒颜难以置信地道,“都这么些天过去了,你还觉得它是什么怪物?明明它好生生的,什么也没做错——这么残忍去对待一个孩子,你不会觉得愧疚不安吗?”
“是你善良过头了吧!”
容十涟陡然扬声,不可遏制地喝道:“倘若这孩子将来长大,会拿刀过来抵着你的脖子,你还能笑着张脸,无所顾忌接纳它的全部?我说了它是怪物,是恶魔,是野兽,你们不听,非拿自己的命去养它……我能有什么办法?”
谢恒颜今晨醒来,心情本还算是不错,而今由得容十涟一番搅和下来,登时变得心头窝火,几乎是无法轻易抑制的愤怒。
正因着过往近二十余年的流浪生活,他自己能够非常地清楚——本身一无所有的弱小生命,徒然遭人抛弃在外,是怎样一般困苦滋味。
当等待变成一种煎熬,期待变成一种痛楚。
生来即是一片空白,而剩余数不清的漫长日子,都将浸在寂寞枯冷中度过……恐越是这样成长而来的孩子,内心更容易滋生出无法抗拒的恶魔。
单就这一点来看,谢恒颜更是无法接受。
“所以,你一直说它是怪物怪物怪物,理由是什么?”谢恒颜同是沉冷地问,“之前问你,你也支支吾吾,说不清楚。糖水姐姐,你曾想找我要业生印,帮着孩子平安出世的……怎么它一生下来,你就不肯要了呢?”
容十涟明显一顿,旋即又道:“我自小长在容府,什么妖魔鬼怪没见过?我说的话,你现在不肯相信,往后总有一天,怕是后悔都来不及!”
谢恒颜道:“你好歹告诉我,它到底是什么妖魔鬼怪?光凭一张嘴说,这叫人如何能信?”
容十涟简直快被他气疯了:“我都说到这个份上了,要能简简单单就看出来,还能叫做怪物吗?”
她一口气说这么多,却没一句答在点上。
谢恒颜不禁对此产生质疑,虽他并不想恶意去猜测什么,也许……容十涟是真不喜欢这个孩子,又或是它的出生给她带来了极为强烈的阴影,令她不论如何也没法接受。
自然这些都是假设,唯有一点,能让谢恒颜印象深刻,彼时自脑海当中无端响起。
“……糖水姐姐,我想到村长临去世前,曾对你说过一句话。”
他倏忽开口,复又偏过目光,凝向布帘背后那道身影:“稚子新生,理当无罪……”
随后他看到容十涟的影子幽幽晃动,似在背对着他不远的地方,或悲伤或恐惧地发出颤抖。
“你知道,这话什么意思吗?”谢恒颜抱着疑问的态度,尝试性地出声说道。
“该说的话,我都说了!”
容十涟倒吸一口凉气,亦在同时,缓慢给出她的答复:“小妖怪,你我朋友一场,提醒到这里,我已是仁至义尽。”
谢恒颜并不松口:“那,糖水姐姐,你告诉我,它究竟哪里有罪?”
容十涟如鲠在喉,扬声反问道:“连你也打算这样气我吗?”
谢恒颜道:“我没想过要气你。”
“你……”容十涟堵了半天,终是气馁,显是无限疲乏地道,“你好自为之吧!”
说罢,再不与他多言,拂袖转身,干脆利落地走了。
谢恒颜适才反应过来,待想追去问些什么,撩开布帘,却只见她一抹孤单落寞的背影,自小路的尽头越走越远,最终消失不见。
而至今还在草堆上躺着的,她与乌纳所生的孩子,现正睁大一双雾蒙蒙的眼睛,隐约夹带着泪痕,迷茫瞪着破旧的帐顶,仿佛很想从中寻找什么答案,但它眼瞎,什么也看不见,偏只能于黑暗当中反复地摸索。
就这般一脸天真无邪的可怜孩儿,又怎会是所谓的怪物?
谢恒颜低头盯着它,不知盯了有多久,他也很想知道,它到底什么地方像怪物?倒能引得容十涟如此排斥抵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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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恒颜——性格太软了,逆来顺受,所以不管印斟说什么,只要意志不够坚定,就绝对会默认成答应。
然后他就这么把自己卖了……
这里还不是终极定情,两人没有真正地心意相通,但其实夫夫之间互相磨合也是一个必经的过程,目前相当于确认了关系,至于怎么发展,全靠印斟推了哈哈哈哈哈哈哈
反正不管怎么样,谢恒颜永远会把自己当成“承受”一方,也就是……默认自己是媳妇。
印斟:这可能是全世界最好压倒的小受了,完全没有反抗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