顽劣不堪,将来定是一无所成。徒有天资聪颖,全用在了邪门歪道上。
“十岁,与人打群架,被禁足一个月。当夜打晕了所有监管他的守卫,披星戴月地翻墙出去和人斗殴,一次性单挑六十多个世家子弟。途中遇到了现任主君,不但不躲着避着,还带着一起去了。最后和他打群架的都在家休养生息到了次年春天。呵,四肢发达,没有教养。”
自那一役起,乌小郡爷的名声便响彻了大江南北,被人取了个诨名唤作“一战春”还沾沾自喜,真以为是什么好话呢?
可谓是一战成名。
“待年纪稍长些,主君登基了,小郡爷做了世理官,掌控一方世界。一般人这时都开始修身养性,连他那群狐朋狗友、狼狈为奸之徒都开始刻意收敛脾性。都以为小郡爷要“从良”了,结果意料之外却又在情理之中的事发生了。某天所有世理官在三公殿中朝拜主君时,我们的乌小郡爷带着八万精军围了三公殿还在众目睽睽之下说要逼宫。我呸,他个不要脸的。若不是白主君急中生智,当机立断转移了主世界之所在,现在恐怕早已乱作一团了。”
老一辈的仍记得当时逼宫场面之浩荡,从小听到大的群众简直对小郡爷佩服得五体投地。
“ 更别说那小郡爷逼宫失败,成了败寇还不服气,被主君念在多年交情上心慈手软地放过了也不领情,竟然恼羞成怒,迁移主世界不久,当着众位世理官的面,泼了主君满身满脸滚烫的开水。还是一盆!此事一出,举国那个沸腾啊。”
本在陈叟身边安安静静地翘着小手指吃茶的一众粗野闲人也咋呼起来,你一言我一语。茶铺里像是一下子炸开了锅,锅中还沸腾着辣椒水。言论顷刻间斥满整个茶铺。
天知道主君结姻后的这几年,他们是怎么过来的,主君之前神情虽不多,但至少还会挑挑眉啊,微妙地笑笑啊之类的,有时候还会和郡爷一起出来微(浪)服(个)出(够)巡(本),这个时候他们这些平民百姓就会大着胆子与主君亲近亲近,时间久了,他们慢慢了解到了主君的温柔与恶趣味,也就打心眼里爱戴这位从主世界诞生起就存在的君主了。
结果现在呢,主君结姻了,他们连君后都没见到呢,就发现主君脸上已空白一片,每天机械地处理公务,调和各个世界的关系,明明任务量没有增加,主君却再也不出来微服私询了。
一时间,茶铺里热闹非凡,人们七嘴八舌地论着这几年主君变化之大,一道清亮的声音却突然从店外传进来:
“呦呦呦,群众如此光明正大地当街讨论主君,是铁纪失效了,还是那位卧床不起了?”
正热烈讨论着的人们闻言,刹那间鸦雀无声,一齐抬头朝声源处望去。
来人面上晴朗,额头光洁,碎发长不过耳,短不至眉,脑后几绺卷发翘起,着金边小袄,黑衣束腕,穿衣不算华贵,神色随意,左手拎着什么,却有持匕攻击之势,远观危险,近看方才放下心来:糖酥而已。
“郡爷!”
看清来人的脸,众人面面相觑,俱是一虚,一窘,又一喜:郡爷来了,说不定这次······
乌珂瞥见他们脸上的神情,立即猜到了他们想干什么。
又想让我去把那位钓出来?当我是鱼饵呢?还能循环使用?想得倒美。
不去。
不去!
但这么多人,打倒是打得过,就是传出去不好听。虽然也没有什么名声可言了,但总要象征性地维护一下是吧。
怎么办好呢?
……跑呗。
虽然有些掉身价丢身份,但要想尽量做到无伤亡地达到目的,也只好如此了。
乌珂身子一僵,眼珠转了几转,硬着头皮笑道:“哈哈哈,放宽心,我不会举发的。反正你们这样做也不止一两次······哦,那什么,人有三急是吧?我有一急,先行一步,告辞告辞。”语毕,疾步向外走,心中暗骂道:“我他妈就不该来这个鬼地方。这群人又想让我去把那位拐出宫。怎的如此执着?都第2938次了,怎么还不死心呢?”
心里这般想着,脚下步子不由得迈得更快了。
但不知是不是群众的力量太过巨大,这次没能像以前数次般逃脱成功,乌珂在即将步入曙光的那一瞬,被人揪住金边一角拽了两下,不由得脸上一僵,脚步一滞。
这动作带给他的感觉像极了一个人。
一个故人,亦是一个已故之人。
一位被他害死的已故之人。
众人如潮般涌来,霎时淹没了乌珂。
乌珂垂目,暗笑自己:“又是这样。”
多少次了,还没有习惯?多少年了,还未能忘怀?
你可真废物,无怪乎他人对你敬而远之了。
没抵挡住众人热烈的目光与美其名曰“苦口婆心”的唇枪舌剑,乌珂只得去了诸君殿。
他站在诸君殿的正中央,右手握拳放于唇下,深吸一口气,道:“咳咳······”
“怎么?乌郡爷身体抱恙?”
主君距他足有数十米远,面上似崖下百丈冰,冷眉厉目,长发飘然,雪须逊其三分,分明素衣却胜于骄阳,肩披毛领长袄,宛若是万千冰雪凝成的。这样一个自惊尘世的神明,却正埋首于如海如山的案宗中,声音听起来冷漠至极。
若是寻常人,此时定是呆立在原处一动不动,如同木鸡了。
乌珂却只是心中冷笑道:“哟,白主君近年来是越来越会用外表掩饰内在了。”反正也是四下无人,乌珂干脆挑明了话头,摆明了态度,似笑非笑似嘲非嘲道:“噗······本郡爷倒是没有什么事。倒是白主君啊,据我所见,贵手似已指节泛白,看起来甚是激动呢~”
激动得都想要一把掐住我的颈项才好呢。
我知道的,你想让我死。
飞鸟已尽,良弓可藏;狡兔已死,忠犬可烹。
你现在已经是主君了,不要我了,想要我死还不简单吗?多的是人给你双手奉上尖刀。你可以嘱咐心腹暗地里刺杀,也可以找个正大堂皇的由头颁道法令明目张胆地斩了我。反正我已经臭名昭著得人尽皆知了,死了也没什么奇怪的。或许我还可能沾了八百八十八辈子的福气,有幸让主君您亲自动手?
没什么不行的。
你可是主君啊。
弦外之意,两人自然皆是心知肚明的。
但仍是太直白了,也太窘迫了。
“怎的?主君仍觉得对不起我,还想着补偿我呐?天呐臣可消受不起。”乌珂嘴上这样说着,听起来恭敬,配合上神情、动作却又是另一番意思了。他半眯着眼,面上带着看起来就很假的笑容,不自觉地摩挲着手中的糖酥,笑嘻嘻地盯着白祝看。好一会儿,才如愿以偿地听到了那一声“好。去哪儿?”
白祝终于抬起头来,搁置好笔,起身,缓步走下来。
诸君殿很大很大,从白祝办公用的桌子那儿到大殿正中央,需走过一段长阶。白祝清晰的脚步声规律地响起,似是有一种严肃的君威,在空旷的大殿中,凌厉煞人得很。
一般人见了,必定吓得魂飞魄散,狼狈不堪地瘫在地上“砰砰”叩头。
那可是主君呐!不跪下等死吗?!
但乌珂可不是一般人,白祝这幅样子,他见多了,倒是挺悠闲,甚至有功夫垂首忆想道:“平日里有各个世界的管理者来朝拜,热闹非凡,熙熙攘攘。主君未至或已去时,世理官们相互聊天说话,谈笑间风生云起。无论是一个管理者苦恼的自言自语,还是多个管理者的口角互怼,都是蛮风趣且令人难忘的。啊,小小好像就是在那个时候认识的。还有阿海!还有······”还有好多好多人。
为什么乌珂会知道呢?
他当然知道,因为他也曾是其中之一。
也曾谈笑风生、神采飞扬,也曾位列三甲、满堂荣光,也曾以一人之力舌战群官、锋芒尽显。
这样一位聪慧过人的人,心中自然也清楚地明白:往事不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