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称为忆红的女人却笑着摇头:“爷爷,不是客人,是思羽回来了。”
“思羽?”似还有些没反应过来,老人还有些愣怔。但很快的,他便大笑起来,露出嘴里稀疏的几颗牙齿,笑得连眼角的皱纹都更深了些:“回来就好了,回来就好了。忆红,带思羽去她的房间看看,我今天亲自下厨,去做几个好菜。”
望着老人喜滋滋走远的背影,李萌柚惊骇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她本是凭着虚无的记忆来投店的,这里的老板似乎也认识自己,但他们叫出的那个用来代称自己的名字却陌生得很,根本是闻所未闻!
“发什么呆呢?”轻轻摸了摸她的脑袋,花忆红一手拉过放在地上的箱子,一手牵过李萌柚的手腕将她往二楼带。
这间名为花羽堂的客栈其实并不算大,院中建起的小楼只有上下两层,一楼除了有两个单独的房间在拐角外,其余的都是大通铺,二楼则是一间间分隔开的、装修颇古典精致的观景房。
鞋底轻踩在全木制的楼梯上时传来些“吱吱”的轻微声响,李萌柚缓步走进房间,推开窗户时一眼就看到了横穿凤凰古城的沱江。
悠悠的江水在朦胧的天色映衬中似披上了一层若隐若现的薄纱,水上有撑着长篙的艄公划着乌篷船缓慢行过,他们清瘦的身体依旧穿着旧蓝布渲染的衣裳,戴一顶斗笠,脚下踩着的小船被桐油刷得锃亮,飘过水面时带起淋淋的水光。放眼望去时,江边一片鳞次栉比的吊脚楼相拥而立,浸着巨大长条木柱的水面缓缓浮出此刻天空的倒影,安静辽阔,美得让人移不开眼。
“你走之后,这间房就一直留着,从来没有给别人住过。”女人说着也站到她身边来,双手撑着打开的窗框往外看了一眼:“是不是觉得过去这么多年了,凤凰还是一直没变?”她说着忽而回过头,目光撞进李萌柚的眼睛里:“你也没变,就是头发剪短了。”
心中似被什么敲破了一个小口,有温吞的痛意缓慢地流了出来。
李萌柚伸手轻抚了一下痛得厉害的心口,本来想说些什么的,但还没开口就被她打断:“那个时候铃铛才两个月大,现在已经上小学了。”
“铃铛?”
“她对你没有记忆,但是时常会指着墙上的照片问我,这里面的人是谁。”花忆红说着指向右边墙壁上挂着的一张全家福,李萌柚的视线慢慢随着她的手指移过去,看见墙壁上挂着一个A4纸大小的玻璃镜框,里面存放着一张彩色照片。
照片里的背景是客栈的院子,只是那时的院子里还没搭葡萄藤架,显得空空落落的。院角凌乱堆积着些破碎的长条木板,立于院中的小楼也稍显破旧,陈旧的墙壁上全是龟裂而出的手指粗细的缝隙,一眼望去,整个画面都是沉重压抑的闷灰色。
李萌柚略微偏头,看见院子里站着三个人,分别是刚才出现的老人、眼前的女子和自己,但最不可思议的是,从来不喜欢孩子的自己手上居然抱着一个绵软而小的婴儿襁褓!
照片中的自己扎着马尾,模样青涩得像个刚毕业的中学生,她抱着襁褓在笑,笑容是很灿烂,但怎么看怎么带着一股阴郁感。
这感觉有些奇妙,像是在翻小时候的相簿,随着每一张照片里场景的出现,你甚至能在大脑里搜寻到相关事件的轮廓。可是在看这张照片时,李萌柚满心满眼只有两个字。
陌生。
照片上的这个人,面孔虽然熟悉,但是却浑身都散发出彻头彻尾的陌生感。
“忆红?”不知刚才听老人叫出的名字是否正确,李萌柚蓦然回头,目光看向女人:“我。。六年前得了一场大病,可能是那时烧坏了脑子,很多事情都不记得了。”
女人眼里激荡的欣喜因为这句话瞬间破碎,她张了张嘴,半天开口,声音里满是苦涩:“我叫花忆红,经营这家客栈已经很多年了。你曾在我们的客栈投宿过很长一段时间,长期日夜以对的相处让我们几乎成了一家人,你在这里留下了很多美好的回忆。当然,不仅是我们,这座古城里还
有很多地方都留有你的印记,如果有时间,你可以一一去找寻。”
这时候楼下忽然传来老者的叫喊,声音里透着些被油烟呛过的沙哑:“细妹子,下来帮忙。”
“好。”应了一声,花忆红拍了拍李萌柚的肩膀,转身头也不回的出去了。
木楼梯上传来女人下楼时的急促脚步声,“哒哒哒、哒哒哒”的,快得像马蹄经过,急奔时狠狠碾碎一路上长出的细小花朵。
李萌柚一个人站在房间里,茫然的目光先是围着整个房间逡巡了一圈,最后才走到床边,拉开了床头柜上的小抽屉。
空荡荡的抽屉里只安静躺着一本黑色的日记本,巴掌大小,封皮都已经被摩挲得有些褪色了。
将日记拿起,轻轻翻开第一页。
纸页上用陌生的字迹凌乱而散碎的记录着关于凤凰古城的旅游见闻,言辞细微到每个城门、楼洞、撑船的艄公和街拐角卖龙须糖和猕猴桃干的小铺子,林林总总,看起来像是一本用心总结的旅游攻略。
但是除了这些,其他关于自己的事却并无记载。
李萌柚抿抿唇,耐着性子一页页翻下去,但直到翻到最后一页空白,都没有发现什么特别的东西。
她有些丧气,潜意识里觉得这本东西不该这么普通,这若是自己多年前写下的记录,怎么也会给以后的自己在来访时留下些只言片语的提醒。
手指快速翻过页面时,眼角忽然瞟到书页的间隙处有些黑黑的,她心里一惊,连忙将笔记本卷成筒状。
书页分散时写在上面的微小字迹才清晰了起来。
“终有一日你会历遍痛楚回来,再次寻找我。”
语气笃定而不可拒绝。
心脏因为这句话几乎炸裂成了碎片,一直运转的大脑像是没有上油的齿轮,艰难行进了一段后终于卡住了。太阳穴突突的跳起来,呼吸变得急促,李萌柚无力地瘫倒在床上,第一次觉得身体的负累超过了能坚持的阈值。
痛极了,她便闭上眼,蜷缩着身子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