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那艘船划得快看不见了，渡头上才又走出来两个人。

夕阳的光已经完全沉进了水里，周围黑漆漆一片。

祝南风快走两步将渡头上拴着的一盏马灯点亮，昏暗的光线瞬间穿破黑暗，周边浅伏的水草丛里传出些隐隐的虫鸣。

冬日即将过去，春意开始慢慢苏醒。

程琳将上半身靠在渡头的柱子上，撑着胳膊看着已经连影子都看不到的船，耳边似还荡漾着幽幽的水声。

“怎么刚才不出来见她？”祝南风见她看得入神，忍不住发问。

“她大概是不想见我的。”

“不想见你？”联想到刚才李萌柚上船前一直回看的目光，祝南风叹了口气：“你觉得。。她还是不是李萌柚？”

“不管她是不是。”程琳拿出手机戳了几下，那边很快回复了一条消息，她看完后将电话收好：“我一早就和她说过了，我这个人很固执的，认定的事情不会放手的。所以，不管她去哪里，不管她是不是小柚，我都会跟到底的。”

“那也不用这么冲动，在临市郊区买一栋房子吧？”

“嗯？你不说我还没想起来，房子距离这个渡头近吗？”

“近。”祝南风撇撇嘴，似乎很嫌弃她刚买的房子，“这周边的房子哪有人要啊？环境不好，周边配套设施也跟不上，房主看到我们急着要买居然还狮子大开口？！这破地方，再搁一百年也不会有人来买的！”

“随他吧，再贵也贵不到哪里去的。”

“话是这么说。。。”知道拗不过她，祝南风索性转移了话题：“对了，你爸跑路了，你妈怎么安排？”

“我把她送到加拿大去了。”程琳说着扬了扬衣摆，示意她刚才发的短信就是给妈妈发去的：“我让她和小柚的妈妈一起住，两个人在一起有个照应。”

这是为了拉近和婆婆的关系，把自己亲妈也送过去陪婆婆了？

祝南风眯了眯眼，想了一会随即就释然了。

是啊，眼下似乎没有什么是比这个更好的解决办法了。

“既然你已经下定决心了，有个事情我想跟你说。”祝南风深吸了一口气，从衣服口袋里拿出一个小巧的U盘：“这个U盘里，有你爸和苏家长久以来的交易和收受贿赂的证据，是章莱给李萌柚预备怂恿她交上去的，出事之后，我以她的律师身份第一次见她的时候，李萌柚让我去银行保险柜里取出来的。”

“你没交上去？”程琳有些诧异。

现在事情已差不多尘埃落定，苏家因为这次苏星陨受伤的事情被查了个彻底，程孝东怕自己受到牵连，知道风声之后连夜跑路了，现在3A也被连累要彻查，封了大半。

不过在之前她已经辞职，3A怎样也与她没瓜葛，不过纪委来调查时她也积极配合了人家工作，算是给人家留下了一个极好的印象。

“她不让我交。”将U盘递到程琳手里，祝南风道：“她说这个U盘可以用来牵制章莱和苏家的关系，同时也可以威胁压制你爸。”

“苏家虽然现在被彻查，但是苏祥武树大根深，不会这么容易就被击倒的。只有这个东西，才是扳倒苏家的利器。”顿了顿，祝南风看向程琳的眼睛：“这事李萌柚怎么会不清楚？她根本不需要让苏家和章莱互相牵制，两家都扳掉就好了，交出这个U盘，苏家绝对会对章莱怀恨在心，从而把章莱和她身后的章家一起拖下水。”

“毕竟狗咬狗的事才是收益最大的事情，但她没这么做。我想，她大概是不想让这个东西曝光，让你爸成为众矢之的，因为那会让你难堪。”

“被抓进看守所关押的时候不想想自己往后的退路，反而还在事事为你谋算着想的人，就算她嘴里一再强调她是裴思羽，在我看来，也是没有任何说服力的。”

话落的时候，水面忽然有风吹来了。

凝润冰凉的风拂过程琳的面颊，像一只轻柔的手，拂落了她眼角的泪。

“她很傻是吧？”脑海中又想起了李萌柚笑起来的样子，程琳的嘴角也爬上隐含的笑意：“我爸总说她是为了钱才和我在一起的，说她配不上我。可实际上，配不上她这样深爱的，是我才对啊。”

“从我在看守所里问她既然不是小柚，为什么拒绝见我的时候她无法回答我就猜到了。”眼泪越发汹涌，程琳低着头，任眼泪一滴滴砸入水面，打破了短暂的宁静：“我问过别人了，柘林塔这个地方，是只能进不能出的。她不过是想让我死心，好忘掉她再重新开始新生活罢了。这个傻瓜啊。。”

祝南风这是第二次看见程琳哭。

第一次是在病房外，那时李萌柚磕破了头，刘维死活在外面拦着不让她进去探望。

第二次，就是现在李萌柚被送去柘林塔精神疗养中心，两人可能此生再也不复相见的时候。

爱情是什么呢？

是相遇时纵使内心澎湃，但在知晓双方今后的路不会平坦时情愿内心痛苦也毅然放手的决绝。

也是明知要分离，此生或许天各一方，但仍要为对方谋算周到、考虑详尽的深情。

爱是包容、是忍耐、是放手也是祝福，是这世间一切可望而不可得的美好。

程琳低泣的声音在夜色里传了很久，祝南风看着她，终于还是忍着将内心里最后一点没说完的话掐灭了。

她看过了李萌柚以前所有的住院和治疗记录，所以深刻的明白。

现在的李萌柚一直在保护程琳，而裴思羽，也一直在保护着李萌柚。

深爱的人往往都扮演着谦卑的角色，祝南风既然能成全李萌柚的心意，自然也要成全裴思羽的心意。

所有深埋的秘密，都该在今夜完结消散。

主意打定，她拍了拍程琳的肩膀，低声提议道：“去喝一杯吧？我请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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