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变数(2/2)

该问问他过得怎样的,但答案已经在这里了。他是回到海里的鱼,放归天空的鹰,枝枝叶叶都带着阳光,陈年往事的阴影都成了他的点缀。

“那你算出来了吗?”萧栩问他。

“还没有,还有许多变数。”

“什么变数?”

“察云朔。”言君玉这样告诉他:“还有你。”

他没有说谎,他不像卫章,卫章锋利,格局却小,只执着于小处的输赢,天赋能起到的作用毕竟有限,胸襟是需要培养的。言君玉在东宫浸淫已久,天下人都说沐凤驹是天子门生,不知道还有一个言君玉,是真正萧景衍手把手教出来的。

那种俯瞰全图的视野,他学会了。洛衡说的道家的道理,他也学会了,善泳者溺于水,靖北侯最大的优点和缺点,都在于他那最精锐的三万重骑兵。有幽州牧的前车之鉴,他不会让整个大周最优秀的三万重骑屈死在守城战中,他的兵法也是锐不可当,在守城实在平庸,他注定要和西戎在平原上一战。

为了这三万重骑,要搭上近十万的轻骑、盾甲兵、步兵、弓箭手,更不用说那些民夫,这会是一场牵动数十万人的大仗。可惜言君玉走时并没学会叶椋羽对人性的洞察和拿捏,他只堪堪学会前者。

靖北侯俞烨,不会听从反对的意见。敖仲像盾,所以能包容并蓄。而俞烨是最锋利的矛,他不会有任何顾虑。

要是再学一会叶椋羽,也许就知道怎么说服他了。但那又太晚了,也许连这场大战都赶不上。正应了洛衡教的道理,阴尽阳生,循环往复,世上难得两全法,永远不会有万事俱备的时候。

言君玉甚至不是大周最好的棋手。早在两年多以前,东宫就埋下了伏笔,比送敖霁去燕北更早——写出平戎策的那个云南亚元褚良才,早早被送去边疆,现在就在靖北侯帐中做着谋士。而最位高权重的监军萧栩也堪堪在大仗之前赶到,持天子印信,又是亲王,如果这还不算重视靖北,就不知道什么算了。攻靖北,是察云朔的棋路,虽然强横,萧景衍也能应对。真正石破天惊的一击,恰恰是蒙苍那种战术天才使出来的,当年幽州沦陷,才是最猝不及防的一击,间接导致了今天靖北的孤立无援,如果敖仲的安南军主力还在南疆,察云朔绝对不敢这样对靖北大军压境。

好在察云朔棋差一着,没有保住蒙苍,否则局势不会像今天这样。也可能是赫连的棋下得太好,毕竟当年茶楼上的年轻狼王,才是西戎最好的棋手,他这次未参战,可以说是不愿意下场,也可以说是他的时机还未到,还在观望。

正如萧橒所说,哪怕是天子,也有力不能及的时候。他不能改变俞烨的本性,不能把他从矛变成盾,况且幽燕有三个敖仲也未必是什么好事。战报到达京中最快也要近两天,他终究不能亲临战场,这是察云朔和俞烨的战争,天子只能以监军的方式参战,萧栩就是他的手。

而言君玉虽然没学完所有东西,还是太晚了。到现在也不过是个小小副将,军衔倒是其次,关键是只有一年不到的战斗经验,就算现在的他取代俞烨,也许临场应变还不如他呢。

这感觉像等着一场铺天盖地的大雪,没有办法,只能竭尽全力杀出一片天来。

“我会尽力。”萧栩道。

“我知道。”

言君玉到底是洛衡的弟子,渐渐明白什么是道,西戎的兵强马壮,五十万精兵,是道,俞烨的锋利与傲慢也是道,大周的富庶是道,西戎的骁勇善战也是道,这一切就像滔滔江水,不以人力为转移。哪怕是天子,也只能顺着水势,顺势而为,需要的是关键时候,像蒙苍那样,逆流而上力挽狂澜的一击。

他算不出靖北的结果,变数太多,察云朔亲临前线,局势瞬息万变,也许察云朔早有办法破俞烨的重骑兵,也许他也不过虚张声势。

但他可以参与这结果。

-

十月底,就在所有人以为西戎会在年后进攻的时候,察云朔大举进攻靖北。北院大王延宕和三皇子讷尔苏,领铁兀塔十万,进攻玉门关,东西二营退守两翼,靖北侯俞烨力排众议,领亲兵重骑兵三万,与东西二营练出的两万骑兵,以及五千陌刀兵,四万步兵,一万弓箭手,在黑戈壁应战察云朔。

这是叶庆这辈子打过的最惨烈的一战。

他的陌刀阵负责的是最正面的战场,老旧的盾甲兵早已不是铁兀塔的对手,京中谁不知道当年西戎使馆几十个人就敢冲击数百盾甲兵的事呢?但笨重的,过时的两万盾甲兵,却成了他的陌刀阵最好的盔甲。

那画面是非常残酷的,他终于明白为什么父亲每次在凌烟阁上都要看一看那副属于陈三金的盔甲,盾与斧的年代早已过去,但盾甲兵,永远是陌刀最好的护卫。是最坚定的,血肉铸就的长城,

西戎的重骑兵冲击之下,盾甲如同石墙般倒下,又在潮水中重新站起,一个个小型的盾甲圈,成了陌刀阵最好的掩护,在盾甲倒下前,每一柄陌刀,对铁兀塔而言,都是收割性命的死神。铁兀塔为了灵活性减轻的马甲成了最致命的弱点,陌刀古称□□,威力可想而知。在弓箭手的箭雨掩护下,盾甲抗下第一波冲击,陌刀斩杀战马,沉重巨大的陌刀将近七尺,他家传的被人笑是把骑兵的长刀交给步兵来练的刀法,能轻松将这个长度的巨刀挥舞起来,不过短短三月的训练,已经足够斩杀铁兀塔的战马。

马倒下之后,铁兀塔的沉重盔甲在战场上成了致命缺陷,被掀翻在地就再也难起来,一两个步兵就能轻松解决。这是一场把兵种协同作战发挥到极致的大战,从凌晨厮杀到傍晚,叶庆后来根本没法计算自己的斩杀,只觉得所过之处都是血肉横飞,杀到最后,他甚至不记得自己是在为什么而战。只剩下满心杀戮的欲望,直到西戎的收兵号角响起,才停下来看一看战场。

鸣金收兵时,他才拄着长刀,点检自己麾下的陌刀队,看着熟悉的尸首一具具被抬出来。

那匹乌骓马到面前他都没反应过来,直到听见靖北侯的声音。

“叶庆,今天杀得不错!”年轻的王侯也是一身血腥,左肩甚至中了一箭,得意得很:“晚上有庆功宴,收拾一下。”

靖北侯俞烨虽年轻,也是征战近十年,看死伤的态度自然与他不同。靖北伤亡两万,战死的不过六千人,却换来西戎三万铁兀塔的伤亡,还有数万的西戎骑兵还没清点出来,实在是前所未有的大胜,也是第一次大周伤亡比超过了西戎。

庆功宴上他被安排坐在靖北侯左手边,右边就是靖北侯帐下的第一谋士褚良才,是个俊秀英挺的青年,只是沉默寡言。监军的恭亲王也只是露了一面,就去安抚受伤的士兵了。

这场胜利虽然酣畅淋漓,但真正在庆祝的,似乎只有他和靖北侯。他本来是不会这么自以为是的,毕竟自己只是个小副将。直到靖北侯去换药时,把他也一并叫上了。

“怎么了?”执掌十数万兵马的王侯,其实私下也不过是个二十四岁的青年而已,一面被包扎伤口,眉头也不皱一下,还笑他:“叶将军这点小伤都怕,以后还怎么抚恤士兵?”

叶庆本来避开眼睛的,见他这样说,也就索性盯着了。西戎的铁箭头虽然不如大周的暗箭狠辣,但铁毒也重,要等消肿后再全部用干净匕首挖过上药,看起来颇吓人。俞烨也皱起眉头,满身大汗,听见外帐的饮宴声有点萧索,不由得笑道:“这些老头子真是爱唉声丧气,不过中一箭而已,一个个垂头丧气,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出了什么事呢。”

其实他们都心知肚明,之所以庆祝的气氛不热烈,是因为大家都不相信察云朔会这样轻易罢休,一则西戎这次进攻的人并不多,这场胜利更像是试试水,顺便给靖北一点甜头而已。

但他这样说,恰恰有种你知我知的气氛。

叶庆也觉察到了,于是说笑道:“侯爷也知道他们担忧,那还不赶快筹谋,早早娶了夫人,也好让他们放心。”

“你这腔调,简直是和魏海一模一样,念得我头疼。”靖北侯嫌弃地笑道。

“侯爷宁愿头疼都不肯早做打算?”

“匈奴未灭,何以为家?”

其实早也猜到了,靖北侯的兵法,肯定以霍去病为榜样的,但他这样说,难免叶庆想起另外一个外号也是小骠骑的人来。

“侯爷这话,倒让我想起一个人来,不知道侯爷有没有听过……”

“敖云嘛,他不是恭亲王的人吗?”靖北侯厌恶地皱皱鼻子,显然对敖云很不待见:“还喜欢妄议兵法。褚良才最近也跟他们走得很近,真不知道现在靖北到底是谁说了算。”

叶庆还想再说,靖北侯已经转开话题,一面穿起衣服,一面笑他:“叶将军今日立了大功,想要什么奖赏。”

“奖赏好说……”叶庆漫无目的答应着,刚要敷衍,却反应了过来,不敢相信地看着靖北侯。

靖北侯是掌军日久的人,称呼从不含糊,往常都是叫他叶副将……

“才反应过来?”靖北侯笑他:“给你一万骑兵,明天察云朔还要来,你跟着我就行了。以后别在魏海那做什么副将了,半年了还是这个样子,好好打仗,论功行赏,少不了你的。”

后来,叶庆无数次回想那天,如果他当时执着地推荐敖云,或者干脆拿这个新封的将军做担保,结果会怎么样?

他知道改变不了什么。

他只是忍不住这样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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