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李司长那里回到办公室,看到李建民正端坐在电脑前噼里啪啦的打着字。我眼睛盯他好久,他竟没有抬头,我估计他是心虚了,我想要是他敢抬头,我就用我足以一剑封喉的眼神把他杀死。
不过自那以后,李建民对我说话倒不似以前那么刻薄了。可对我还是冷漠的很,但冷漠归冷漠,倒也没有做过什么过分的事,工作氛围还算顺畅。后来我又一路升到副处长,和他平级,领导也比较重视,他也不敢像新来时那样对待我了,不过跟我说起话来依旧很严肃,我也不在乎,他严肃对待我,我也严肃对待他,我们算是井水不犯河水。
从李司长办公室回来,推开门就感觉哪里不对。我一看,好家伙,王宏利正坐在座位上怒目相向的看着我,也不说话。
赵晓柔跑过来,凑我跟前,压低音量,师傅,你惹祸了,王宏利早上一跑进来就慌忙跑去高处那里了,回来就这幅模样了。回来后从他嘴里只吐出一句话,张明昊,我恨你。赵晓柔一脸疑惑的看着我,师傅,你到底把王宏利怎么了?
我看看王宏利,知道我又闯祸了。我想起李司长刚找我谈了话,特别强调,说话要庄重得体,庄重得体。我怎么又逗上王宏利了。我叹口气,下意识地抽一下我的嘴巴,说句真该死,边抽边想,李司长要是知道了还不得气死,心里暗想这事可不能让李司长知道了。
我边想边下意识的又举起手要抽到脸上,王宏利估计也没想到我会有这样的举动,疾步如飞冲过来按住我的手,张副处长,我是生你的气,可你也不能因为心存愧疚就这样自残啊,我原谅你还不行。
我这才回过神,明白刚才怎么回事。我假装自责,态度坚决,张宏利,只要你能原谅我,我做什么都行。
赵晓柔看到我们这样更困惑了,看从我这里套不出什么话,就缠住王宏利,大有不搞清楚发生了什么事誓不罢休的劲头。我看这样下去可不行,就学着李副处长的样子厉声,现在上班时间都回到工作岗位干好手头的事,和工作无关的事下班再说。我这一吓还真管用,王宏利和赵晓柔乖乖回到座位干活去了。
我学着说话的李副处长就是我前面所说的一直和我锋相对的李建民,也就是李司长口中那个以后和我竞争处长的人。这一阵儿单位有个调研,他陪着局领导下去调研了,所以这屋里我暂时是老大。可我向来说话温柔,第一次这么严厉说话,估计王宏利和赵晓柔受到的惊吓不少,肯定以为我是在李司长那里受什么气了。又想起我这么称呼自己为老大好像也不符合人民干部的形象,刚从李司长那里受的教育可不能忘了,以后说话还真是得注意了。
我坐到座位上,想到我自到单位以来,因为说话惹过的祸还真不少。记得我刚来单位时,有段时间特别喜欢观察每个人的特征,还根据每个人的特征给起了绰号。譬如,卢局长头发没几根我就给他起名陈佩斯,刘司长笑起来像弥勒佛我就给他起名弥勒佛,办公厅的韩处长因为年轻貌美我给她起名赛貂蝉,李建民那时也有绰号叫潘长江。那时单位的每个人都在我这里有一个很形象的绰号,这些绰号有些是我为了尽快熟悉单位的人想的办法,还有些纯粹是为了自娱自乐。
因为绰号的事我就曾惹出过祸端。具体经过是这样的,那时我刚放飞自我,脑袋时常短路,嘴上说话有时有点把不住门。一天,我把刘司长审过的材料拿给卢局批阅,敲门进去看到我们办公厅韩处长也在,两个人正在讨论着什么事情,卢局示意我在旁边等一会儿,我就在旁边站着等待。我在旁边站着的空档,脑子有点放空,只看到两个人的嘴巴一张一合的,我看着看着就想起我之前起的绰号了,而且我越看越觉得眼前的分明就是陈佩斯和貂蝉,我觉得这场景真是太滑稽了,思想完全游离在我的身体之外。
他们停下说话看着我时,我感到很奇怪,我说陈佩斯,赛貂蝉你们再说会吧,你们刚才说的我都没听清楚,我还想再听会呢。我充满期待的眼神看着完全没意识到我做了多么可笑的事。待我回过神,卢局和韩处长正一脸疑惑的看着我,等着我的解释。
我一脸尴尬,我说,卢局,韩处长,我刚才是说什了吗?卢局一脸严肃说道,陈佩斯和赛貂蝉是什么意思?我支支吾吾的不知该如何解释,韩处长好像明白了似的在边上抿着嘴就差笑出声来了。
最后还是韩处长说话了,卢局,张明昊说的还真形象,要没我什么事我先去忙。卢局也好想明白了似的,呵呵笑笑,说句,我哪里像陈佩斯了?拿手指指我,张明昊,下不为例啊。
我忙点头,卢局,再也不会了。然后忙将材料递过去,卢局不再说什么,认真的看着材料。韩处长出去时瞅我一眼,凑近说句,张明昊,你怎么那么有才,不过我的外号还不错,我挺喜欢。
我回家把这些趣事说给刘子峰,刘子峰被逗的前俯后仰,他说,张明昊,和你在一块儿,早晚得笑死,你有时候还真是不着调啊。
对于卢局长,我始终觉得他就是我的师长。虽然在我到单位一年后他就退休了,可我时常会想起他平常对我说起的真诚的话语,他和我说话时脸上流露出的温和的笑,我偶尔犯错时的谆谆教导,我能真切的感受到来自他的关怀。以至于我对后继者赵局长一贯不苟言笑的威严做派很不适应,在我眼里,赵局长是那种见面打招呼从不会露出笑脸的人,每次见面跟他打声招呼,他总是虎着脸,顶多答声,哦,别的再不会多说,从不会笑一下。有时找他签字或者送材料,他也总是板着脸,有时会问些问题,不过还是严肃的很。
我时常想领导和领导的做派怎么竟会有如此天壤之别。前两天,我很王宏利说起时,赵晓柔凑过来,别理他,他就那样。
我说,赵晓柔,你也感同身受啊。
她就说,是呀,一个高傲的倔老头。
我和王宏利呵呵笑起来,我说,赵晓柔,你说的特别贴切。
话说回来,自从出了绰号风波这档子事,以后我每次去韩处长哪里她都调侃我一番,还追问我其他人的外号是什么,搞得我也是很尴尬,冯轩这时也会凑过来调侃我一番。
冯轩是当时和我同批报到的另一个男孩儿。当时我们单位招考的两个人,一个是我,另一个就是冯轩了。冯轩高高瘦瘦的,但颜值却不敢恭维,是北京人大行政管理专业的研究生,人很是开朗活分。我们单位当时也没多少年轻人,我们俩还算投缘,关系很是不错。
冯轩分在了办公厅,接触的人多,了解的事也多,我们私下在一起时,他经常给我说些单位里那些我不知道的密事。譬如,办公厅的何厅长和我们司的原司长刘万青之间有过节,原因好像是刘万青的一项提议因为何厅长的不同观点没有通过,两人就此结下了梁子。自此两人都暗中较劲,工作中不管遇到什么问题,就算是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都会争的面红耳赤,互不相让,导致工作很不好开展。领导为此找俩人谈过话,做过思想工作后,俩人表面上还算和和气气,但其实还暗中较劲呢。其实都是工作的事,这又何必呢?但梁子一旦结下,心里打了结,就不那么容易解开了。又譬如,卢局和赵副局长两个人就不对付,好多次我去卢局办公室都听到看到俩人面红耳赤的争论什么问题,待我敲门进去,只见俩人都铁青着脸。赵副局长平常就一副冷冰冰的冰块脸,可卢局平常对每个人都笑眯眯的,青脸可很少见,你就知道俩人剑拔弩张到什么程度了。卢局不是快要退了吗?据说,赵副局长是接班人。可俩人怎么总这样,总感觉怪怪的。
冯轩说这些的时候总是很生动,我感觉文学气息特浓,就像一位小说家在诉说一件件精彩的故事,以至于我总是不相信从他嘴里吐露出的这些故事的真实性。但有时也会想,我从刘司长哪里所感受到的不友好气息是不是也和他跟何厅长之间的瓜葛有关系?这一切有没有关联我不确定,但他们身上不经意散发出的特有气息,经常会云山雾绕的缠绕住我,当我实实在在的感受到那些气息时,我会突然感到一阵发颤。为避免这样难受的感觉出现,我后来采取的策略是,逃离,尽可能的不让自己置身于这样的气息中。
我刚到单位时是由李建民带我熟悉业务,但他自我一来就对我怀有明显的不屑和深深的敌意,也不怎么好好教我,所以那段时间我没有多少事可干,每天闲的难受。所以当我听到办公厅因为工作忙想把我借调过去两个月帮忙时,我心里特别高兴。一次,我给卢局送材料,卢局顺便提起这件事,我想都没想就答应了。
后来,刘司长专门找我谈话,笑呵呵的问我,张明昊,办公厅想要借调你两个月,听说你答应了?我点点头说,卢局跟我说过了,说办公厅需要人帮忙,我就答应了。刘司长还是一如往常笑呵呵的,既然都答应了,那就好好干。我忙说,刘司长,您放心吧,我会的。
在办公厅帮忙得那段日子,我过得很充实也很快乐。在我眼里何厅长是一个和蔼可亲的领导,经常对我嘘寒问暖,在人前对我的工作也是多加赞赏。两个月的借调结束时,卢局把我叫到了他办公室,我到时看到何厅长和刘司长都在,俩人脸上都挂着笑,卢局长示意我坐下,跟我说,明昊,何厅长多你工作很满意,多次跟我夸赞你呀。
我有点不好意思说,都是何厅长指导有方,我还有很多东西要学。
卢局点点头,明昊,借调结束了,回去后还要继续努力呀,然后对刘司长说,老刘,明昊脑子活,有才华,以后你还要好好培养啊。
我看到刘司长露出一如往常的笑,卢局,您放心,毕竟是我们部门的人,我不上心还指望别人上心吗?
卢局点头,那好,这我就放心了。
我当时并没有意识到什么,后来冯轩跟我说起何厅长和刘司长的关系,卢局长和赵局长的关系时,回想那些曾发生过的事,我这才意识到,有些事的发生并不是你表面看到的那样,任何一件看似简单的事情背后都可能有着更深层次的原因。在不经意间,我就陷入了一个个漩涡,而这些都是我不能左右的。那段时间,我感到痛苦彷徨,不明白这一切和我有何关系,而我又是如何深陷其中的。
那些事我过了很长时间才能释然。不过说是释然,自那以后,我的心里还是留下了一小片儿阴影。那应该我第一次觉得工作有点儿无趣吧。不过后来我仔细想想这一切都不是我的错,也就没放太在心上,这一切很快就过去了。我把这些事儿告诉刘子峰时,刘子峰说,张明昊,生活远比我们想象的残酷,我们不伤害任何人,但也要学会保护自己。我怎么又想起刘子峰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