冉秋微白了脸色,摇头不语。
伶舟归以为是寒冷,一时不顾其他探了探冉秋靥上温度,果真比自己的手还凉,便将被强塞过来的手炉放到冉秋手中,道:“快上轿。”
手炉上有些残留的龙涎香味道,冉秋垂眸还是摇头:“我想和你走一段,好不好?”
伶舟归沉默片刻,仍道:“上轿。”
暖轿帘掀,冉秋无话可说。
君子之交淡如水,或许这就是最好的距离,不过近而逾越,不退远而置身,恰好的距离,恰好的联系。有些话永远不用出口,彼此心知肚明。教条声声在耳,纲常条条明晓。她知礼长大,曾以为会永无过礼之举,逾矩之心。但现在有了,就像眼前的人有了愿望一样。
偏生横隔的,哪只这些。
重山一座座,咫尺翠华隔天涯。
冉秋靠在轿厢上,遮住眼眸疲惫无比。轿帘却忽又掀开,灌进一些冷风,也带来了令人心安的气息。
“累了?”伶舟归平声道,声音中有着不易觉察的关心。
冉秋放下遮住眼的手,不可思议地凝视她,喃道:“你不是不喜欢乘轿吗?”
“不讨厌。”伶舟归在旁坐下,轿子晃抬起,悠悠回程。
伶舟归闭目养神,等着冉秋开口,知她大抵是有话要说。冉秋捂着手中的手炉,目光描摹那沉静容颜,过了半路才道:“是我窥私有损德之心,我想问问,陛下与你说了什么。”话音落了好一会儿,沉静的容颜无所动,冉秋苦笑补上:“不说无妨,我本也……不该问。”
“子嗣。”伶舟归并不睁眼。冉秋很久没有回话,直到路程将尽,她才道:“你如何想?”
“我不想。”
“……若有子嗣,算是多条后路。”
伶舟归睁眼凝望她:“你希望吗?”
“……我不知道。”冉秋的确不知道,她想起那日父亲对她说的话。
“你母亲很挂念你,但切莫求陛下说要省亲,天家非寻常人家,在宫中一日,便无回来道理。纵是竹儿,我亦不许她常归宁,你更不可,你要晓得。入宫的不只是你,你为我冉家人,代的是我们一族,不可踏错一步,不可说错一字,你明白么?”板正老者道,须发都整理得一丝不苟。
记忆中的父亲同眼前的无一点差别,再关心的话也能说成礼与理。站在那不像个老者,像把挺直的戒尺。冉秋恭声回道:“是,父亲,我明白。”其实不循礼的事,不该走的路,不当说的话,雷池全已越完,甚至还有一份不该多的情。她尽力肃清杂念,问道:“妹妹这些年可还好?”
“她很好,年前回来了一遭,狄凉富庶,过得不坏。”
老者再严肃打量了片刻自己这个病弱的女儿,似是比上次见时要好上许多,不是风吹就走的纤薄脆弱。面上不显,心里放下一些,接着肃声道:“你的身子养好了不少?”得到冉秋回答后点点头,又道:“既然你身体已在补养,或许当为陛下衍庆。上次与你说过,你可有所思量?”
冉秋怔然一霎,垂眸道:“父亲,我还不愿。”
“承安的事已经过去,我不许你再想。你入了宫,是你自己所选,这便是你的命。”
冉秋第一次违逆父亲:“我不愿,既是不愿,亦是不想孩子卷入染缸。我更愿他生在平常人家,平凡平安度过一生,而不是枉来了我这里,做一个傀儡,忧一世,防备一生。”
老者怫然不悦:“你知道你自己在说什么!”
冉秋凄然一笑:“父亲想传香火,大可从旁支抱养,何苦一定逼我。”冉家到这一代,只她们一对姐妹。冉竹私奔远嫁狄凉,不肯委那男人入赘,她入了宫,就算有了孩子,如何能教孩子姓冉?冉家是世家,帝王上位时也帮衬过不少,不曾衰落,这般打算,怕是想门庭更盛。自己一向严肃清正的父亲,竟也想试问大权了吗?
“你越发无礼了!”老者气上心头,捶胸道:“看来你同那祸罪余孽交好,果真不是一时。朱赤墨黑,我从小教你的道理,你如今是忘得一干二净。陛下仁慈不除祸秧,你不好涉及就罢,怎可与她切近!衍庆一事你再好生思量,切莫再沾余孽,自己去浑水里蹚,哪日受了殃及。”
“她不是余孽!”冉秋脱口就道,回神才觉是真无礼,可心中不生丝毫悔意。
“是不是你心中有数,你该记得,是你自己选择入宫的!”
冉秋被这一句鲠住了所有言语。
后头的则不提也罢,冉秋长这么大头回忤逆顶撞父亲。可于子嗣一事,她心中不是没有动摇。
她是真的不知道。
自己究竟希不希望伶舟归有这样一条所谓的后路,放远目光来看,对伶舟归应会是件利事。不知道希不希望,伶舟归有新的寄托,满心满眼不再是自己,忘却这若有若无,乍明乍灭的情愫。
“那你知不知道,你现在很会惹人生气。”伶舟归淡淡道。
冉秋惶然回望,一双秋水眸无措又无辜,不等她道歉,伶舟归叹道:“算了。”当真是一副憋着气,又对眼前人撒不出来的样子。伶舟归发现冉秋气人不自知的时候比林见欢挑惹气人厉害,最后只好轻戳戳冉秋的脸,道:“有恃无恐。”
不等冉秋反应,伶舟归很快收回手,她大抵也是喝多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