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说?”
澹月不言,伶舟归猜测道:“太后顾虑我家世,且觉你还是最适在皇后名下?”到底还是个孩子,澹月一瞬未掩住自己惊讶,伶舟归不在意地笑笑,把玩着冰冷空盏道:“太后是在为你考虑。”
“皇后又如何,还不是迟早会有自己的孩子。”
“若是太后不打算让她李家有皇嗣呢?前些年民间有些传闻,李家功高震主。”
“当然,我只是听来的,也只是醉了的胡话。”伶舟归不看怔愣住的澹月,又道:“无论如何,太后都是真心为你考虑的。她走了四十年的路,走一步算十步,参禅悟道或许是为逃忘不能回首的路,吃斋念佛藏隐峥嵘也有很多年了,唯一肯再为其盘算的,除了陛下,便是你。”
“这样的心意,你都要辜负么?”
落下的雪飘入盏中化成水,最后汇满了盏底,一声低低的要响起。
伶舟归怜悯看她,半晌未见澹月恼,只那娇小身子微微颤着,袖下的手也似是攥紧忍耐,便摇头淡笑吟道:“我醉欲眠卿且去。”说罢摆袖立身,迎风走了。
澹月咬牙尝到口中咸腥,攥紧的手落砸在了桌上。
余光倏忽瞥见那边覆雪落下的琴,已经快被雪埋了。
出神喃念:“明朝有意……抱琴来?”
澹月抱了那把琴回去。
不是大事,也并未惊动谁,然而这样作为被宫人报给太后,联澹月所言,罚她面壁反省关了她一日。
澹月得了教训,隔日说仍该自省,把自己关在房中,等太后来过后认错,等太后走后遣人锁门换了宫人衣物,扮个不打眼的样子溜了出去。
再见到人,是她优哉游哉的正在赏雪。
澹月解释过昨日不来的缘故,岂料她半分不意外道:“无妨,昨日我也不曾来。”
澹月抑住恼怒,道:“你早知道?”
“可以看做我教你的第一件事,不要相信任何人,尤其是以利为盟的盟友。一番话做不得数,太后和有心人起了疑心才有意思,现在你我才算站在一条船上。”瞟一眼澹月难看脸色,又道:“既然决定不做个孩子了,就不要像孩子一样。”
“第二件事,不要轻举妄动。近**什么都不必做,以前怎么过现下就怎么做,留在皇后身边,多去她那里走走,用你唬太后的理由就好,让她以为你是在敲打子嗣一事,但切莫太热切。我们或许会找到一些有趣的东西。”
澹月不由顺着她接道:“那第三件呢?”
“第三件。”伶舟归撑伞回眸:“一个人藏伏至今,做得不错。不过以后记得再稳妥些,万事许不以安为先,但要以本为先,失了本,也许就再没有翻盘的机会。孤注一掷,是赌徒做的事。不要成为那样的人,好运不总是站在一边的。你运气不错,遇见的是我。”
帐中依然熏着暖炉,草木清香冉冉延浸。
虽然伶舟归不在,但帐中还是要备着熏暖待她回来。折竹在瓷上烤着香丸,芜绿拨着碳火。
因为二人是轮流贴侍,所以其实难得一起做事。
芜绿有几日没见折竹了,不免喜笑颜开道:“好久没有和折竹姐姐一起了,夜里也总见不到呢。娘娘对折竹姐姐真器重,这几夜折竹姐姐守夜累不累?”
折竹翻香的手一顿,回笑道:“主子怜你年纪小,不让你这小丫头多劳,竟还不满意了?不然同我换换?”
芜绿忙摆手道:“不了不了。”
又话了一阵,帐帘拨开带来一阵寒气,二人见伶舟归回来,齐齐行了礼。芜绿还在活泼道:“娘娘回来啦。”折竹就已迎上擦拂,取递暖汤。芜绿这才知道差在哪里,没什么事做,又下了去。
伶舟归端坐沉思,眉心不自知地蹙起,折竹半跪在她身前小心为她抚平:“您还是无忧的样子好看些。”伶舟归敛眸瞧她,道:“最近总没什么精神,夜里睡得再多,白日还是困顿,茶泡浓一些吧。”
折竹喏声应下,伶舟归起身牵起她走到榻边,懒散躺下顺手牵着折竹一起倒,折竹呆立着没动作,她懒懒笑道:“陪我睡会儿。”
“还是白日。”折竹又看呆片刻,瞥眼帐门犹豫道。
“我冷。”
此话一出,折竹乖乖抱了软衾回来,顺便把自己也送上榻去。将人裹好,摸了手炉正想给她,腰上一松,一阵雪凉就从领边钻进,直奔腰间,触得折竹一激一僵,最终停驻在那里乖乖贴着再没动静。
“好了,这下不冷了。”笑语在耳畔响起。
“您就只为了把我当暖炉?”
“嗯,手炉太小。”
折竹合衣背身捂着手炉,不打算给她了。耳畔的呼吸声渐渐绵沉,折竹将手炉扔到一边,悄悄翻回身贴近过去。墨黑瀑直的发与金褐软卷一同铺在身下,折竹安遂阖眸。
在她身边,永远自由且安心,纵然……有那多的纵然。
未度冬日,岁晏宫中却盛放着牡丹。
今年的雪下个不停,依旧纷纷扬扬。李朔霜向来不多管闲事,但事关自身,她自然不会仍觉无关。
景春台上,李朔霜与伶舟归并坐俯赏。底下牡丹如海,芳菲端丽,无斗艳说法,连绵成海怎取其一?
伶舟归极少见的露出些茫然惊讶神色,李朔霜第二次见她踌躇样子,心情微霁道:“不妨直言。”
“这……如何做到的?”
李朔霜俯瞰台下:“本宫想它开,寻了法子让它开。”余光见伶舟归轻轻摇头,便再道:“有何不妥?”
“恐是不合天理时数,真正当季的话或许会错过。”
“何妨。”她们没什么好多说的话,客套再问答几句,李朔霜饮着岩茶漫不经心道:“你回来有一年了,日月如梭。本宫忙于中宫事物,不曾好生照拂过,还望勿要见怪。”伶舟归客套恭敬回了,李朔霜再道:“由是如此,有时也顾不得公主,你若能多走动些与她互伴,固是好事。”
“公主尚年少,当重学业为好。”
李朔霜遗憾道:“说得是。”眼中却没有半点遗憾的意思。伶舟归知事毕告辞,李朔霜稍挽几句由着她去,待那背影消失,立身至台边独赏。
“的确变了不少,但仍无别心,多虑了。”李朔霜漠然望着底下牡丹,即使是居高临下地赏看,也仍不肯低头。
“宽之或自明。”寒衣上前为她档雪。
“等不起的,什么都等不起的。”
百日宴还有几日。
冉秋捏着拟好的备礼单,眸中有些空恍,另手不自觉去抚桌上另本精致载册。书封是婉约字迹,册页则是截然不同的端正笔迹,流金沉朱,分外大气又隽丽。
备礼单巧亦是朱砂混金,是她心血来潮想用这墨彩一试。颜色不知为何,竟看得出不大相同,成册那本更有种沉深。
她此时恍神的不是此事,但被红叶一唤回神瞥见,当即又怔住了。
红叶以为她伤神往事,劝慰着想要拿走备礼单:“奴婢先去清点。”
岂料冉秋摇头,拿过那本素纸载册小心再翻几页,掉出了其中木槿笺标。红叶莫名见冉秋彻底愣住,流露出恍悟又不敢置信的眼神,还在喃喃:“我怎么这么傻……她为我,哪样会留余地……原竟真是,任何……”
冉秋放下礼单霍然站起,什么都没再说,略有些跌撞地疾步走了。
红叶一时不知跟是不跟,迷惑片刻随了过去。
浓茶深碧,与清淡口味有违,但因不愿被困倦支配,伶舟归皱眉灌下一口。
“太浓了吗?”折竹关切道。
“尚可。”伶舟归放下茶盏,一边的笔还未提起,先闻杂乱步声渐近,抬眸看向折竹,折竹会意走去开门望探。竹阶轻震,折竹惊唤还未出口,纤柔身影步过她身侧入门。</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