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谁能想到,时过境迁,他仍然连护身边人周全都做不到。
望着地上的尸体,穆池似哭又笑,嘴里喃喃念叨着,模样着实有些疯癫:“都死了……全都死了……就扔下我一个……”
一时急火攻心使得他猛的咳嗽几声,咳得面色通红,喘了好几口粗气才继续魔障般喃喃自语着:“一个人都没有了……那么多人,一个都没有了……一个都没有了……”
那名青衣修士站在他身后定定地看着他,他声若蚊蝇,却声声入耳,声声入心。
即使青衣修士看不清穆池面上的表情,但那微耸的肩头与颤抖的声音,无不昭示着他此刻的无助与绝望。青衣修士欲上前安慰,可刚迈出一步,就见穆池慌忙从储物戒中取出一物捧到胸口前,便立刻驻足。
那是一面直径一寸的小镜子,还系着银色丝线。穆池将緲兰尊眉心割出一个小伤口,将镜子放在伤口上,伤口流出的血自镜子背面的纹路中钻入,直至完全吸收。穆池仍跪着,眼睛紧盯着镜面,自顾自的说着话,青衣修士听不清是什么。
这种情形,一直持续了一刻钟。
一刻钟后,穆池终是拿起小镜子无力的垂下了手。银色丝线挂在手指上,镜子左右晃动。他低头看着晃动的镜子,心如刀绞。
这镜子是他突破卒阶,成为一名真正的修士时,师父凌风尊赠与他的。这个物件门内每位修士都有,且修为越高,用处越广。镜子有名字,名为寄魂镜。
寄魂镜,顾名思义,能寄存魂魄,但有三个条件。
其一:并非一心求死
其二:体内留有残魂
其三:持镜之人说出失魂之人最挂牵的人或事。
若是满足这三点,离体的魂魄便能被寄魂镜所寄存。魂魄入了寄魂镜后,镜面会逐渐转为血红色。但只能寄存十二个时辰,若是十二个时辰内无法将失魂者真正的魂魄送入失魂者体内,寄魂镜内的魂魄与体内的那几缕残魂的最终归宿依旧是归入地府,转世轮回。
如今寄魂镜丝毫没有变化,那则说明,他的师父与师娘回不来了。
许久,当穆池再看向那群尸体时,尸体周身的黑雾也尽数消散了。见黑雾消散,穆池急忙跪走上前抱住緲兰尊的尸体,紧紧搂入怀中,低头将緲兰尊额前碎发捋到耳后,又用拇指指腹轻轻拭去緲兰尊面上那已经干了的血迹。
待将緲兰尊面上的血迹擦干,穆池将自己的脸贴上緲兰尊已经冰凉的脸。穆池就这么抱着,眼神空洞,无神,不知在想些什么。
青衣修士仍站在穆池身后,看着一言不发的穆池,就好似眼前这人与方才那个魔怔冲动的人不是同一个人一般。
穆池抱着緲兰尊的尸体坐在地上许久,可緲兰尊的身体却愈来愈冰冷,愈来愈僵硬。穆池眨了下眼,挤出了眼眶里的泪水,随后缓缓睁开,抬眸看见一旁默默看着他的众多修士们,沉吟片刻道:“麻烦各位道友们帮我……把尸体埋到忘忧山上吧。”桃花谷四面环山,其中一座便叫忘忧山,其他门派修士不知,穆池便率先起身,替他们指路。
穆池起身,右手一翻灵力涌动,寒霜出鞘,用灵力将凌风尊与緲兰尊的尸体托起,踏上寒霜率先出了门。
行至门口,穆池又托起两幅寿材,带着凌风尊和緲兰尊的尸体率先来到忘忧山前。地上已经被清理,只剩下斑驳的血迹,浸入土里,散发阵阵土腥与血腥味。
师父与师娘曾说过,这桃花谷是他们第一次相遇的地方,有很多美好的回忆,即便是日后陨落了,也要长眠于此。穆池忆起往事,飞身上了山顶,将凌风尊与緲兰尊的尸体轻放在地上,用寒霜剑挖坑。
当年,拜凌风尊为师的那一日,穆池同凌风尊说出了自己的遭遇。凌风尊听罢先是沉默,随后便哈哈大笑,称此为置死地而后生,将来必成大器。翌日一早,凌风尊不远万里赶去浮雪山,取千年寒铁制成这把寒霜剑。这是穆池进入通灵派后收到的第一个礼物,也是最贵重的礼物。
一个时辰后,一个可以容纳两幅寿材的深坑便挖好了。穆池嘴角噙着惨淡的笑,轻轻将凌风尊与緲兰尊的尸体分别放入两副寿材中,死死的盯着他们的面容看了许久,似是要将他们的容貌烙印在心里。半晌,盖上寿盖,又将寿材依次放入土坑中,覆上土,立了个合葬墓。
将一切处理妥当,便朝山下而去。待到达山下时,各派修士们也已经将尸体全都封棺下葬了。
穆池走上前,重重的行了一礼,道:“今日多谢各位前来相助,倾寒永世不忘各位恩情。来日若有难处,尽管来找倾寒,倾寒定当竭尽全力。至于购买寿材的银钱,他日定上门还清。”
这时,一人上前对穆池道:“倾寒小友,今日之事太过突然,不知你可有想好去处?不若来春归暂住些日子,也好修养身体。”
穆池闻言抬起头,见这人一袭墨衣,且相貌与气质极佳。他认识此人,此人乃聚音派静远尊——杜若。
穆池自知如今是魔族的漏网之鱼,魔族会不会就此放过他还得另说,他不想连累其他门派。况且方栀就在聚音派,打死他他也不会去的。他恭敬地朝杜若行了一礼道:“多谢静远尊关心,今日之事事发突然,未能想好去处。不过静远尊无需担心,天下之大,岂能没有倾寒落脚之地。”
之后的其他几派相邀,穆池亦是如此回答。
众位掌门闻言也没再多说。劝慰了几句便带着门中弟子们离开了。
穆池一一相送,见各派修士走远了才强撑着身子回到凌风尊与緲兰尊的墓前跪下,他双手紧握,十指深深陷进被刨得松散的土里。他的呼吸有些急促,眼眶里有血丝,有水雾,却迟迟不肯再凝成泪水落下。穆池对着临时以桃木制成的墓碑轻声道:“师父,师娘,你们好好休息。与今日之事有关的所有人,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桃花谷里零零散散的桃花随风簌簌而落,穆池感受着落在自己肩上与头上的花瓣,心仿佛被巨大的石头压着喘不过气来。
这诺大的桃花谷,真的只剩下他穆池一个人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天色已见暗。穆池仰起头,快速眨了几下眼,将即将涌出的泪水眨了回去。随即起身,迈步朝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