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日,我就去周家下聘礼。”那中年男子道。他盯着小二子倔强的脸,仿佛看到了他自己,二十年前,他还不是一样想要娶心仪的女子,却被家族无情的否决了。这心疼,这愤慨,他都知道。可是,又能怎么样?他如今非常的清楚为了家族,必须做最合理的选择。
“你还年轻,你懂什么婚姻大事?你以为婚姻就是你看中她,她看中你?哪有这么简单!我们吃过的盐,比你吃过的米还多,我们不会害你。”那中年男子说着,一阵恍惚,就在二十年前,他就是如此被家族的长辈们训斥的,当时,他做了什么反抗的举动?太久远了,不记得了。
小二子倔强的看着中年男子,任由额头血水直流。
中年男子慢慢的道“那孙家没什么出息,家中的人不知道看长远,如此愚蠢,又能教出什么有用的女儿?那周家抓住机会,做了衙役,以后福泽绵长,你娶了他家的女儿,自然就会蒸蒸日上。”
小二子嘴角露出冷笑,那中年男子也是冷笑,猜得到小二子心里笑什么,鄙视他什么,年轻的心思都一样。
“你没有选择的余地。”那中年男子笑了。小二子只是倔强的站着,也没有咆哮“我不娶我不娶”什么的。
“这成亲申请表格,我会押着你去取。”中年男子笑,小二子年纪不小了,日常在农庄的活计也用心,不太会被退回来。
第二天,那中年男子找到了周家的人,说了想要结亲的意思,没想到立刻被拒绝了。
“我家的女儿在五年之内,不能成亲。”周家的人不愿意得罪人,直接说了原因,并不是看不上中年男人家,而是迫不得已。
“可是有什么忌讳?”中年男子皱眉,说得这么明白,明确日期都有了,不太像是假的。
周家的人摇头,怎么可能告诉你,朝廷有内部规定,所有农庄,衙门,二十岁以下的婚事一律不能批,谁敢批了,等着去挖矿吧。周家的几个妇人很是惋惜“就不能稍微灵活点?”自家在衙门办事,不用作奸犯科,只要稍微在年龄上动个手脚,把年龄说大一些,这门亲事不就成了,别人哪知道自家的女儿是十五还是五十。
“是啊,改个年龄就成。”周衙役苦笑,“还记得我前段日子天天在衙门加班,到处跑腿核对各村的人口数据?”周家众人自然记得,当衙役老爷却当得像条狗,怎么会不记得。
“整个县所有的资料都在县令手中,我家的女儿,我,你们,所有人的年龄都写的清清楚楚呢。”周衙役终于知道了为什么当时要突击加班完成数据统计。
“朝廷大佬做事,滴水不漏啊。”周衙役苦笑。悄悄联合县令改了数字?越国继续贯彻执行杨恕的官员举报监督法,只要有人抓到了官吏的罪行,立刻可以顶替那官吏的职务。一团和气的衙门当中,死死盯着别人的一举一动的眼睛多的数不清。
“老实再等五年吧。”周衙役叹气,衙门里没有单间,只有大厅,所有人都在一起坐着呢,打个哈欠都有无数人盯着,别想什么作弊的事情。
那中年男人回到了家,郁闷的宣布,和周家的亲事没成。“好像是县衙不给申请书。”那中年男子还是很机灵的,从蛛丝马迹就看出了端倪。
小二子放声狂笑“好!好!好!胡星君!圣上!小娘亲!我是你最忠臣的子民!万岁,万岁,万万岁!”
……
兔舍中,管事当众宣布真相“……农庄管事有三大铁律,不允许与农庄内的人成亲,否则会受到严厉的惩罚……田庄的赵管事来找我,我警告了他……”一群员工看向角落的陈柔,原来和陈柔真的是一点都没有关系,又顺带心理平衡了点,原来管事老爷也婚姻不自由,那就犯不着为了成亲的事情生气了,人人平等,甚至管事老爷更倒霉。瞧那田庄的赵管事,只怕这辈子都娶不到媳妇了。
“真是抱歉。”兔舍管事真诚道歉,陈柔的名声臭了,某种角度说,他有很大的责任。
陈柔却呆呆的想着什么,半晌,问道“管事,你上次与我说,让我等等,就是为了如今?”兔舍管事摇头“我不知道。”但两人心里都在想着,若是在这“成亲申请书”之前宣布了三大铁律,陈柔又会是什么结果呢?无非是被陈家的人快快的嫁给了兔舍的员工,或者村口杀猪的罢了。
陈柔打着抖,只觉陈家爹娘兄弟愚蠢了些,在“成亲申请书”之后才想到了许配别人,真是老天爷给了她一条活路。
“以后,再也没人能够强迫你嫁人了。”兔舍管事淡淡的道。一群兔舍的员工看着陈柔,不管是陈柔,还是越国的任何一个男人女人,若是不想成亲,不管是父母之命,还是祖父母之命,都可以淡定的拒绝拿成亲申请书,绝对没人能够强迫ta成亲。
……
男女二人说说笑笑的在街上并肩行走,忽然一群红袖箍死死的围住了他们。
“你们是什么关系?”某个红袖箍厉声道。
“邻居啊。”男女二人战战兢兢的回答,一群红袖箍盯了他们半天,挥手让他们离开。
“发生了什么事?”男女二人莫名其妙。
一群红袖箍在角落深刻反省“不能这么问,否则一句话我们就没辙。”邻居,同学,同乡,同村,同个农庄的,难道还不能在街上逛街了?
“必须抓现行!”一群红袖箍飞快的想到了办法。
某个女子在街上慢慢的行走,总是觉得有很多人看着她。她懂了,颜值高,就是这么自信。迎面一个男子对着她挤眼睛,她愤怒的瞪回去,姐颜值高,但是,姐绝不是随便的人!那个男子叹气,摇摇头,快步走开。
那个女子继续慢慢的走着,享受着无数迎面走过的人注视,回头率竟然是百分之一百,更有人特意从背后赶上来,回头看她一眼。
“一定是我的这一件衣服。”那个女子得意了,捋头发,颜值的一半是衣服啊。
“当家的,我回来了。”那个女子慢悠悠的回到了家,推开了门,大声的道。不等屋内的人回答,七八个红袖箍冲进了她的屋子。
“都不许动!查结婚证!”红袖箍们大吼。那个女子怔了半天,忽然懂了,该死的,这群红袖箍一直跟在她背后,那些看她的人是想给她提醒来着。
“丢了……”家中的男人不耐烦的道。
“丢了?”一群红袖箍大笑,终于抓到了一个没证的,果然跟着大肚婆最简单了。
“跟我们去衙门!”
“没丢!没丢!”那个男人急忙大吼。一群红袖箍看他的眼神就更不善了,耍我们?
那个男人急急忙忙的取出了结婚证,几个红袖箍反复的看,果然是真的。
“以后有证就贴在胸口,再浪费我们的时间,全部苦役十天!”一群红袖箍愤怒了。
……
南昌的府衙门口聚集了数百示(威)的百姓。
“天赋人(权)!成亲是我们的基本权利,没人能够勉强!”
“我们要成亲,我们要自己做主!”
“全部抓起来,苦役十天。”胡雪亭道,衙役和士卒们冲出府衙抓人。胡雪亭听着外头的打闹,哈哈大笑“没有朕的同意,谁敢成亲?”
“就是杀了我们全部,圣上违反人(权),就是违反人(权)!”某个男子被打倒在地,依然大声喊着。
“天赋人(权)!”某个少年大吼,热泪盈眶。
“圣上,你清醒一点啊!”又是一个少年大哭。
府衙外头闹了一阵,终于安静了。
佘戊戌等人尴尬的看着胡雪亭,指望你推动恋爱自由,婚姻自由,不是让你时代倒退。这成亲申请书,结婚证什么的,太违反人的基本权利了,以后要不要再搞出一个吃饭申请书拉屎申请书?
“这大越国,怕是要亡了!”佘戊戌悲伤了,跟着胡雪亭从丹阳的小地方打下这么大的江山,还以为能够统一世界,没想到胡雪亭年纪还没老,老年痴呆就开始了,做事情糊里糊涂,得罪了所有的百姓,飞快的向暴君昏君桀纣之君的道路上疾驰。
“只不过区区几百人反对胡某,天下怎么可能亡了。”胡雪亭大奇,没看见外头那些(示)威的人,只有两个年龄层吗?“要么是十五六岁,真是少年慕艾,想要成亲的年纪,要么是三十几岁,家里有个十五六岁的等着成亲的子女。”
胡雪亭斜眼看一群人“就这些人,闹得起来?”积极反对胡雪亭干预婚姻的人,其实都是当事人,大多数人对眼前与己无关的法律,不是那么的上心,何必为了无关的事情得罪官府呢,这闹事的人的数量和影响力,就小到可以忽略不计了。
“他们其实也没有损失,闹不起来的。”胡雪亭冷笑,大家都要艰难的拿申请书,都要等二十岁,对所有人都公平,又有什么好闹腾的。自家的儿子十六岁娶不到媳妇,自家的女儿十八岁没能嫁出去,大家都一样,过了几年,也就换了习惯了,不会觉得十八岁没嫁出去就是老姑娘了。
“等习惯了二十岁,我再提高两岁。”胡雪亭冷笑,为了挽救一群在生孩子的鬼门关徘徊的小女孩,胡某是尽力了。
“闹得还不够。”虞世基摇头道。一群人看虞世基,指望从这句诡异的言词中,看出什么蛛丝马迹。
“是啊,还不够。”胡雪亭叹气,真没想到,她倒行逆施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了,一群百姓竟然还是只有区区几百个当事人出来闹事。这各人自扫门前雪,莫管他人瓦上霜的思想,真是又可爱又可恨啊。
“看来只能慢慢的来了。”胡雪亭的计划没有达到最好的效果,无法快速的解决问题,只有慢悠悠的来了。
佘戊戌忍不住了,问道“老大,你到底要做什么?”
胡雪亭歪着脑袋看她“胡某有好几个目的,其中一个,确实是想要改变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习俗。”盲婚哑嫁的习俗造成了婚姻悲剧?胡雪亭才不在乎呢!千百年都这么过来了,要么就继续下去,要么就百姓自发的改变。胡雪亭没想做一个爱情卫士,为了自由恋爱大唱赞歌什么的。在这大家闺秀盼着聚会认识英才,小家碧玉被限制在宅院中,农村女孩被束缚在田地中,大部分人没有离开家乡二十里地的年代,女孩连男人都见不到几个,怎么自由恋爱?
所以表哥表妹,青梅竹马,才是最美好的古代婚姻的标配。好歹在成亲前就见过,知道对方长什么样子,没有特别的期盼,也没有特别的失落,怎么都比嫁给一个完全不认识的人好。
在子女是父母的财产,“你是我生的,我给了你钱,把你养大,你听我的,天经地义”,在子女可以打死,可以卖了的时代,怎么去和父母谈要尊重子女的选择?子女与货物等价,货物哪来的资格索要尊重?
胡雪亭坚决的认为,在没有提高生产力,在没有一个让所有人不论男女,都能自食其力,都能接受知识,都能自由的行走的环境,提婚姻自由恋爱自由,最后只有两个可能,要么沦为另一个时空的民国,一群文化人喊着新思想,开开心心的离婚,另娶新欢,没文化的乡下女子跳河自尽;要么就是百姓接受不了胡雪亭的跨时代思想,悄悄举家跑到其他国家。
当然,也可以向所有人灌输人人平等,爱情美好,真爱无敌等等优秀的思想,但这里面的艰难,想想就不寒而栗。这种伟大的事情交给以为爱情是唯一的人去做就好,胡雪亭又不是百姓的亲妈,哪有那么多火星时间耗在和爱情的漫长较量当中。
“朕没空管他们的爱情,朕只管他们的命!”胡雪亭恶狠狠的道,饥饿,疾病,人均寿命,这才是她最迫切的事情,精神文明建设在此刻必须为物质文明建设让道。
“可是,你为什么还是要改变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习俗?”佘戊戌问道。虞世基诡异的看着佘戊戌,微微叹气,说到这个程度了,最基本的目的没有看出来?
“因为,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有个朕无法容忍的缺点。”胡雪亭冷冷的道。
“那就是成亲年纪逐渐幼龄化!”
胡雪亭斜眼瞅众人,道“这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其实是有深刻原因的。”佘戊戌等人继续怒视胡雪亭,竟然为违背人性的婚姻制度说话,你不是好人。
“这成亲啊,从来不是两个当事人看对了眼,甚至不是看上了当事人。若是虞世基有个儿子,裴蕴有个女儿,两人结为儿女亲家,这是为了什么呢?”
一群官员点头,这谁不知道啊“那是虞世基和裴蕴互相看中了对方的权利和地位,那儿女当工具。”
虞世基认真提醒“我有儿子,裴蕴没有女儿,我现在穷得叮当响,裴蕴比我更穷,我宁可看中地主老财,也不会选裴蕴,最好是大商号的老板。”佘戊戌等人怒视虞世基,奸臣,抓住一切机会表态。
“未必是工具。”胡雪亭笑,说联姻啊,工具啊什么的,太绝对化。“只是想给子女一个好的未来。”
一群官员惊愕的看着胡雪亭,不理解怎么能得出这个结论的。
“近朱赤,近墨黑,若是虞世基人品良好,自然会有很大的机会养出一个同样人品良好的子女;若是虞世基是个奸臣,这子女的人品就不要想了,指望出淤泥而不染那是赌博,智者不为也。”胡雪亭道。简单的说,所谓的定亲,其实是看中了爹,然后才会看中他们的子女,就是这么的简单。
一群官员张大了嘴,总觉得现在看中儿子或女儿的机会也蛮多的,小户人家不说,大户人家那多得数不过来的宴会,就是看中人家儿子和女儿的机会。
“唉,那些宴会是用来看中人家的娘的。”胡雪亭道。一群妇人坐在后花园,这品行自然会在言谈举止中露了出来,若是差了,教出来的子女自然就会差,若是像孟母,那就会教出一个孟子来。
一群官员下巴都要掉了,合着大户人家参加宴会,小一辈就是过场,只要玩耍就好。
“才十几岁,一顿打就能改变性格,又能看出什么优秀品质?”胡雪亭一点都不信能从一群小屁孩中看出什么,除非是想选择中二。
“我懂了。”佘戊戌慢慢的道,既然看中的是爹或者娘,那这资源立刻变得紧俏了,毕竟能经常接触的“爹娘”就这么几个,而谁家都有不少的孩子,若是下手晚了,说不定这“爹娘”就被别人看中了,抢了自家孩子有个好亲家的机缘。
“这成亲的年龄,自然是越来越低了。”佘戊戌道。要是等到子女十八岁二十岁,那些优质“爹娘”的孩子早就没了。
“娃娃亲。”笑笑喃喃的道,那简直是看中对方爹娘的铁证了。
“可惜,这十几岁的孩子骨盆发育不完全,生孩子危险系数大得吓人,有几个能够活下来的?”胡雪亭慢慢的道,产妇,孩子,两个都遇难的例子都有不少。
一群人沉默,这十几岁就结婚生子的恶俗真是要控制啊。
“胡某本来以为会有无数的人跳出来反对朕干涉婚姻,然后,朕就可以发个罪己诏,刷一下名誉,然后又指定比较平和的婚姻法。”胡雪亭坦白,成亲从父母之命,到了皇帝之命,从一个极端走向另一个极端,然后在反对之下回到中间,这婚姻和爱情就正常化了。
“三年,五年,一定搞定。”胡雪亭冷笑,一群百姓是顺民也没关系,在执行申请书的过程当中,一定会有无数的官员或者发现利益,不给好处,合理的都不办理;或者一棍子打死,不管是谁都办理。只要几年工夫,这民怨就会变得巨大,然后再修改也是一样。
“可是,你为何不直接立法?”佘戊戌还是不明白,胡雪亭反正不在乎恶名,干脆直接立法就好了,何必周折这么大,不上不下的。
“因为胡某还有很多很多目的啊。”胡雪亭笑了,影响力这么大的一件事情,怎么可以只完成一个目标。
“家族?”笑笑问道。如今家族中的长辈定亲的效果大幅度下滑,这家族的掌控力就小了多了,想要强行命令子女按照长辈的命令成亲,只会让家族的威严崩溃的更快。
“儒家?”余阿福抖了一下。家族是儒家思想的延伸,家天下中的第一环崩溃了,就会崩溃第二环。
“很好,你们看出了我的第二个目标。”胡雪亭笑,以后皇权大于家族的权利,这天下就会更有利于统治。
“等过段时日,若是顺利,你们就能看到我的更多的目标了。”胡雪亭笑眯眯的,每一个伟大的目标之下,都隐藏着邪恶的目标,救人无数的目标之下,往往是血流遍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