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雪亭的手段太毒了,我们惹不起。”那人苦笑。
造反是很伟大的事业,有很多很多的人怀着对未来的美好期望,怀着改变世界的雄心壮志,加入了李园的造反计划;造反是个很有前途的事业,有很多很多的人怀着能够升官发财,突破阶级桎梏,达到新的阶层的愿望,加入了李园的造反计划;造反是个听起来很帅很正义很高大上的事业,有很多很多的人怀着参与造反是时髦,我造反我比你更关注天下,更有爱心,更懂得照顾天下百姓,更博爱,更仁义,更成熟,更高大上,更有责任感的心情,加入了李园的造反计划。
前几种造反的念头坚定无比,不论是为了全人类的责任感和使命感,还是为了自己利益的猥琐念头,他们绝不会退缩。但基于最后一种念头加入造反的二代,就很值得商榷了。
以为造反是一种时髦,一种投机,一种身份的人,一旦发现造反是一种会出丑,会lo到爆的行为,他们还会坚定地参与吗?
“是啊,胡雪亭的手段太狠毒了。”同伴想了一会,也看穿了胡雪亭手段的阴狠无耻,叹息道,“以后还是少参与的好,万万不能暴露了。”
被脱光衣服丢人是小事,知道了胡雪亭的手段,他们大可以主动脱光了衣服出门。名士风流,脱光衣服那叫雅,那叫个性,算个毛事?历史上脱光衣服裸奔的名士,哪一个不是流芳百世?韩信□□之辱都不在意,脱衣服裸奔算个毛?以后大可以作为名留青史的资本。但是,被盯梢到游街示众的程度,谁受得了?看高家三公子的遭遇就知道了,走街上都没有敢靠近,个个看小丑一样的看着他。
“高老三以后是打死不会出门了。”两人叹息,听说高老三刚开始还趾高气昂的,毫不在意,受到了路人的指指点点多了,终于受不了,逃命一般逃回了高家。
“胡雪亭辱我等太甚,迟早要找回场子!”两人都道,其实心里知道没什么机会。一群小官或者没有官职的二代,凭什么和实权官员斗?
……
胡雪亭没空十二个时辰盯着一群已经暴露的反贼同伙,做了示范,交代了尺度,立马就赶回了司徒府。
杨轩感看胡雪亭的眼神不怎么好“你最近果然退步了。”贺若弼说得没错,搞这么多事情为了毛啊,一点都不爽快,直接杀了高士廉全家多好。
胡雪亭摇头,一点都不认为能够从高士廉的嘴中问出什么,也不认为高士廉非杀不可,已经暴露的高士廉,不可能再为李园出谋划策,做出什么贡献,杀或者不杀,又有什么关系?更不认为高士廉的生不如死,会吓得多少人投降。
“用不着明着出动骁骑卫,只要悄悄装作贼人杀了。”杨轩感随便想想,就想出了办法,夜深人静的时候,一群蒙面人杀入高家,鸡犬不留,然后在墙上写几个血字,“反叛者死!无名义士留”,保证逼格高高的,操作得当,立马流传全大随,保证人人热血沸腾,争着杀反贼。
“不用担心被抓出来。”杨轩感甚至考虑了后续,刑部是高颖控制的,暂且算是自己人,保证就算地上写着凶手的名字,也会被一脚抹掉。
胡雪亭摇头“你想得太简单了。”用鲜血能让大多数百姓听话,但是,绝不适合李园的造反集团。商人为了百分之一百的利润,就敢冒着绞死的风险,一群官二代,以为自己是天命之人的新一代精英,为了自己超出几万倍的利益和前程,怎么会惧怕刀剑和鲜血?
“刀剑都不能解决的事情,你的方式能解决?”杨轩感请教道。
“不能。”胡雪亭老实的很,杀头都阻止不了的事情,怎么可能用羞辱性的惩罚,就阻止呢。
“高士廉活着一天,就一天是其余人的榜样?”杨轩感更不解了,这种榜样实在没什么威力,死都不怕,还怕羞辱?看胡雪亭的模样,就不像是会单纯的说什么“胡某只想告诉他们,死,并不是最可怕的”,这种不明觉厉,其实毫无威力的话的白痴。
要是胡雪亭说出,“我的目的,就是让二代们看看,造反的人就会身败名裂,一无所有,成为被他们鄙夷的最底层,任由人践踏和羞辱,却不能反抗,会让很多二代重新考虑造反的代价”等等中二言语,杨轩感立刻请御医给胡雪亭看看,是不是今早出门太急,被门夹了。
“本座只要他们犹豫。”胡雪亭道,高士廉的结果超出了二代们的想象,不论是感同身受,以为名誉超过一切,可杀不可辱,还是担心胡雪亭正在钓鱼,还有后招,二代们都会暂时保持低调,尽量不暴露自己,仔细考虑胡雪亭的用意。
“本座只要时间,只要短暂的和平与稳定!等本座搞定了丹阳,有个几十万人口了,他们爱怎么造反怎么造反去,我大军一出,立马统一天下!哇哈哈哈!”胡雪亭叉腰狂笑。
“只怕不仅如此吧。”杨轩感冷笑了,就不信胡雪亭一点没有钓鱼的意思,钓鱼虽然老套,但是真的有用。
高颖微笑,杨轩感还是这么老实,这么似是而非的解释都会信。他看着杨恕,问道“你真的下定了决心了?”
杨恕笑而不语,高颖果然看出胡雪亭的用意了。“嘘,这件事不能说。”高颖明白了,杨老头这是不顾一切了。
“何必呢,和你的目标不符合啊。”高颖劝道。
“不,其实是符合的。”杨恕笑着,看着院子里的梧桐树,已经没了几片叶子。“明年,它又会长出新的叶子。”
……
树上的叶子晃荡了一下,无风,却依然落了下来。
“这是冬天了啊。”李园笑着,神情愉快。杨恕的应对真是弱爆了,举报有个用。
“杨恕老了。”刘文静也笑,悠悠的喝茶,再也不看洛阳发来的信息。
对权力的向往,怎么可能因为举报而压制?举报只会将原本已经像古井无波一样的普通官员们的权力(欲)望激发出来,一旦不能满足,就会选择能满足它的造反集团。
“杨恕这是觉得我们的人不够多,直接给我们送人呢。”李神通在背后笑道,不论是举报,还是打击高士廉,都露出了杨恕和杨広背后的“怯”字,将会有更多的人加入他们。
“很快,我们就能由暗转明。”李园笑眯眯的。杨広昏庸无能,志大才疏,不用理会,杨恕威名远播,还以为是个高手,没想到是个菜鸟和弱鸡,做事情缺乏对大局的把握,只在意一些小细节。这种蠢货把持朝纲,这大随不灭亡,也就奇怪了。
“他们到现在,还不知道我们的真正计划。”刘文静笑着,杨広杨恕的棋盘棋子,他们看得明明白白,而他们的棋盘和棋子,杨広杨恕却只是看到一角,错误的判断了局势。
“盲人摸象,怎么可能知道真相。”李神通笑着,反随大业必成,重要的是,成功后的果实,究竟会落在谁的手里。李家可没有想过做一群二代的傀儡。
李园摇头“那些同盟的意志还不坚定,我们必须给他们信心。”
刘文静和李神通点头,小小的举报伤不到他们任何一个人,但他们要是没有任何的举动,那些同盟们的信心就会受到影响。一个看似毫无反击之力的太原李家,怎么能让他们相信造反能够成功?
“而且,我们需要迷惑杨広杨恕等人。”刘文静笑着,不得不暴露太原李家,已经是迫不得已,要是再不闹出一些动静,杨広和杨恕又不是傻的,迟早会怀疑他们的真实计划和目的,虽然未必会看破他们的大计,但起码会造成一些麻烦。
“我们需要杨広杨恕按照我们的节奏起舞。”李神通点头,太原李家冒然崭露头角,是有些迫不得已,乱了节奏,现在是回到节奏的时候了。
刘文静又喝了一口茶,道“让他们立即互相举报。”口中的他们虽然没头没尾,但是李园和李神通都明白,指的是那些有官身的造反参与者。
李园点头,全大随都会陷入互相举报的浪潮中,此刻不举报别人,简直是明着告诉所有人,我知道别人都不是反贼,因为我是反贼。
“杨恕会不会想着谁不举报,谁就是反贼?”李神通大笑,用力的强调“反贼”二字。其余二人笑,杨恕太愚昧,多半是想不到这么多的。
“我们一点机会都不给他们。”刘文静认真道,不论杨恕有没有想的这么深刻,他们想到了,就要认真的对待。
“明天,我要去见见柴家。”李园的语气忽然低沉了。柴绍这个蠢货活着只会破坏计划,死了竟然也添乱。
刘文静又认真的劝“为了大局,主公一定要亲自去,还要带着诚意。”李园缓缓的点头,诚意不是礼物,不是封赏,而是泪水,为了挽回柴家,他必须在柴家放声大哭,甚至跪下请罪。
李园默默的看着手里的茶碗。不痛哭流涕,不跪下请罪,柴家死了一个嫡系精英子弟,心中必然寒冷,很有可能就从坚决支持李园,转到支持同盟者们一边。但是,要是柴家聪明,就该在他慢悠悠的准备跪下请罪的时候,手忙脚乱眼明手快的拦住他,不让他下跪受辱。要是柴家真的敢不识趣的让他跪下,那么,李园得了天下之后,绝不会让柴家还有一个活口。
看着李园面无表情,作为多年老友,非常了解李园的刘文静,很是清楚李园心中的纠结,劝道“主公必须给足柴家面子和里子,重新找个柴家的嫡系做为核心人员。”
李园点头,这点真的无所谓,柴绍这种蠢货,他都让柴绍进入名义上的核心圈子了,还不能容忍柴家再出一个蠢货?
“只怕不够。”李神通低声道。两人看他,李神通分明是得到了什么信息。
李神通看着李园,神情中有些无奈,道“段家悄悄告诉我,柴家希望能够和我们李家联姻。”柴家想要通过联姻,绑定在李家的战车上,自然是好事,李家不怎么在乎嫁一个女儿给柴家。但是,柴家此刻提出了联姻,还是通过段家,这心思就值得揣测了。
李园和刘文静心中念头急转,一口气想了十七八种可能性,只觉种种都有可能。
“李某亲自去会会柴家。”李园笑了,想要联姻,起码是没有要和李家撕破脸,投靠其他同盟者的意思,可以看做柴家释放的善意,应该不会让他跪下受辱了。
……
议事厅内,六部衙门联合办公,上百人努力的翻看着公文,不时有人在纸上记录一些什么。外地官员寄到洛阳六部衙门的举报信,终于像浪潮一样席卷过来。
“算不了什么。”有官员低声笑道,别看案几上公文起码有几百本,但是,实在不算什么,经历过淮南道张镇周和胡雪亭菜鸡互啄的考验,这种小场面根本不算什么。
附近的官员又是点头,又是鄙夷他“要不是只要抄写名字,你能这么轻松?”
杨恕说了,只要记录城市,官员姓名,被举报的官员姓名就成。其余零零碎碎的具体举报内容,不需要他们看,有专人会去重新审理。一本奏本通常也就是记录几个名字而已,立刻就可以抛开,这工作就简单的很了,几百本奏本顶多一两天,肯定能够全部搞定。
“胡雪亭的水平,其实也就一般而已。”又是一个官员用极低的声音对好友道,好友缓缓点头。这次的举报实在是没什么效果,举报信一大堆,人人自危,人人眼睛发红的盯着别人,看似人民战争的海洋厉害无比,一大堆人都被人举报是反贼,每天刑部衙门忙着调查各个被举报的官员,但几天过去,看看被核实的反贼数量,大大的一个鸭蛋,就知道效果是多么的凄惨。
真的就没有人知道某某某是反贼?肯定是有的。
那些二代个个信心爆棚,时不时想要拉其他二代入伙,壮大自己的队伍,以后造反成功能够有团队支持,获得更多的利益。许多二代是反贼,几乎在一些小圈子里,是人尽皆知的。但是,敢于直接举报那些二代的,少之又少。谁知道举报他人是反贼,会不会被他人反咬一口是同党。更重要的是,证据呢?
高士廉的外甥是板上钉钉的反贼,不过如此,毫无证据的举报反贼,又会如何?怎么看都是不了了之。
“只是一个政治行动。”有官员低声笑,雷声大,雨点小,喊过口号,事情就算解决了,谁理会实际行动。天天喊着杀高句丽愿意捐命的人,见到谁从军了?
“顶多再十天,就风平浪静了。”某个官员很有把握的道,人人都举报了他人,证实了不是反贼,然后该干什么干什么去,想着可以借机让子孙后代当官的,洗洗睡吧。
各个官员记录的资料到了司徒府的人面前,被再次汇总,胡雪亭看着汇总的资料,随便扔给了杨轩感“看出了什么没有?”
杨轩感只看了一眼,脸色就大变,眼神复杂的看胡雪亭“想不到你还有这一手。”
数据不会骗人,只在于会不会收集数据。胡雪亭使用了简单的数据汇总统计,很容易就看出了问题。
看似各个地方都有举报信件,在总数上非常接近,但具体到被举报人的数据汇总上,立刻出现了异常。洛阳官员的举报数据,其实有倾向性,集中在某几个人或上级的身上。举报他人为的是利益,不是为了让自己陷入被所有人憎恨的海洋。举报者很少出现傻乎乎的打沙子枪,胡乱攻击所有同僚和上级的。在缩小打击范围,避免成为公敌的同时,也要考虑收到举报信的部门,怎么看待举报者。一看就是逮着同僚乱咬的疯狗,谁有空去认真核查。
同一个衙门中,谁上蹿下跳,谁安身乐命,谁和谁走的近,谁个性孤僻,谁都不理,每个同僚心里明镜似的,该举报谁,没有必要举报谁,绝对不会搞错。因此,一个衙门当中,受到举报的人就变得非常集中,甚至出现某些人没人举报的情况。
但某些府县的举报信,诡异的打破了这种规律,每个人收到的举报信几乎相同。
“窝案!”杨轩感从牙齿中冒出了两个字。毫无疑问,这是所有人互相讨论之后,大家商量好了举报的。在举报会带给个人巨大的好处,人人眼睛发红的时候,和和气气的商量举报,敷衍了事,实在是不可思议,除了所有人都是反贼之外,几乎找不到别的解释。
“关中全部沦陷。”杨恕脸色铁青,还以为是杨家的大本营,没想到竟然是敌人的大本营。
“嘿嘿,老夫一直以为圣上胡说八道,没想到竟然是真的。”高颖笑得诡异极了,整张脸的肌肉都在颤抖。
杨広当年决定迁都洛阳,明面上的原因是关中粮食供应艰难,江南供应不便,实际上流言很多,其中一种就是杨広认为关中门阀背叛了他,想要谋害他。
这种可笑的谣言,高颖曾经不屑一顾,认为是杨広脑子有病,心胸狭隘的铁证。随朝的底子是北周,北周的根据地是关中,杨恕高颖贺若弼等人的家族谁不是关中的大门阀?要是关中谋反,杨広的脑袋早已搬家了。
可是,现在看来,竟然狗屎的被杨広说对了!
“杀了那些人。”杨恕笑了,胡雪亭的名单上大多是关中弟子,一直没有抓捕,就是生怕抓贼人的公文一到,那些名单上的人就和李建成一样消失无踪。
“要是只是血洗关中就能搞定,那实在是谢天谢地了。”高颖道。附近司徒府和左相府的核心精英们忍不住看了高颖一眼,血洗关中还不够?你丫脑子有病啊。
高颖看了杨恕和胡雪亭一眼,真心希望血洗关中就能搞定一切。他心中默默的想,有时候真是怀疑啊,杨恕和胡雪亭究竟是在拯救大随,还是毁灭大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