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镇周终于明白才十五六岁的胡雪亭,为什么能牵涉到一大批重臣的漩涡之中了。
“巫蛊之祸!”
张镇周想到汉武帝时期,因为巫蛊之祸直接死了数万人,牵涉数十万人的超级答案,心里不寒而栗。
高颖,杨恕,贺若弼,李浑……
张镇周越想越是愤怒,这些朝廷大臣再搞什么!国家大事,能够用巫蛊之术混淆的吗?他的手在腰间摸索着长剑,张某虽然不才,当为国家为社稷斩此佞人!
手掌却在腰间摸了个空。
张镇周想起来了,他此刻没有佩剑。就这小小的停顿,他冷静了几分。只怕想错了,杨恕是个怎么样的人,张镇周不深知,但高颖为了社稷不惜和杨広争执,在朝廷起起伏伏,谁人不知?高颖怎么都不像是会为了地位或权力,用巫蛊之术祸乱朝纲的。而且当日高颖的话虽然透着神秘,不肯明言,却充满着希望,好像太阳快要出来似的,没有一丝的阴霾。
“必须亲自去看一眼。”张镇周打定了主意,眼见为实,耳听为虚。他缓缓的看向四周的手下们,手下们殷切的注视着他,想要分担他的忧虑。
张镇周微微苦笑,这种超级大案,是可以分担的吗?微笑道“老夫要亲自去丹阳,见识一下胡雪亭做了些什么。”等丹阳的眼线再次送出信息?张镇周不想等,一刻钟都不想等。
一群手下急忙安排,心里已经给胡雪亭贴上了完蛋的标签,因为一段饭,被淮南道行军总管张镇周盯上了,往死里找疏漏,肯定要回家吃自己。
“也不一定。”有人低声道,胡雪亭和杨恕高颖的关系诡异的很,他们这些小吏一直看不清,很难说是后台还是敌人。
“罢官,回洛阳待职。”有人点头,张镇周严查之下,胡雪亭罢官是必然的,但是不是从此绝迹官场,就要看背后到底有没有人了。
张镇周率领百余骑,轻装简出,漏夜疾驰,赶往丹阳县。一路上,又得了新的信息,却不过是暴力推广洛阳话之类的无聊事情,张镇周多看一眼的心思都没有。
“总管,前面就是丹阳县了。”手下们报告。
“不要进县衙,我们便装进城。”张镇周道,手下们点头,这是要微服私访,抓胡雪亭的把柄。
众人刚进了丹阳县城,立刻就感觉到了异常。
“那些是什么人?”张镇周指着一些手臂上戴着个红袖箍的老妇。一群手下也没搞明白,看四周行走的路人,个个对这些戴红袖箍的人又是鄙夷,又是愤怒,又是忌讳。
“属下去问问。”某个手下道。张镇周摇头,既然是微服私访,慢慢的自然会知道。“想找个客栈住下。”
一行人牵着马缓缓前进,张镇周一路看去,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却又说不出来。
前面,有个男子忽然鬼鬼祟祟的看四周,又转身打量张镇周一伙人。张镇周的手下们立刻警觉了,好几个人手都按到了腰间的兵刃上。
那个男子仔仔细细的看了众人的手臂,终于舒了口气,飞快的冲进了路边的一条小巷子。张镇周的手下们互相打着眼色,立刻有两个人小心的跟了过去,其余人紧张的将张镇周护在中间,不敢有丝毫的大意。
那个男子一直跑到巷子的尽头,躲在一些杂物之后,毫不犹豫的开始解开裤腰带,蹲下,恶臭立刻扑鼻而来。
跟进去的两个手下嫌弃的捂住鼻子,低声的咒骂,拉屎搞得这么神秘干嘛。他们退出了巷子,微笑着对张镇周汇报道“只是一个……”
忽然,一个老妇好像从地里冒出来一样,嗖的就出现在了众人眼前,然后用光速冲进了巷子。张镇周的手下们甚至来不及看清楚,人影就消失在了眼前,视膜中唯有一道长长的红袖箍的红色虚影。
“……拉屎的人……”汇报的人眼睛盯着消失的人影,嘴里说道。
“大胆!竟然敢违反县令的命令!”巷子里响起了老妇厉声的呵斥,语气中充满了愤怒,以及兴奋。“罚款3文钱!”
“艹!”拉屎男愤怒的骂着,“老子看了半天,都没看见你,你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想反抗?”老妇人阴森森的问道,特意等你丫的拉了一半再冲进来,就是不怕你光着屁股反抗。
拉屎男态度坚决“绝不反抗!认罚!你能不能走开几步,让我拉上裤子!”被一个老妇人盯着光屁股,感觉差到了极点。
老妇人无所谓,老娘又不想看你的光屁股“真的认罚?”
拉屎男斩钉截铁“当真!”
老妇人道“我且信你一回,也不怕你赖账。”淡定的扭腰走出了巷子。
片刻后,拉屎男铁青着脸出来。
“这是票据,收好!”老妇人欢快的道,“把屎收拾干净,否则再罚3文钱!”
拉屎男的咒骂声更加大了,却乖乖的从老妇的手中接过一个小铲子,挖洞,埋屎。老妇哼着小调离开,经过张镇周等人的时候,目不斜视。
“这是怎么回事?”一个张镇周的手下机灵的拦住一脸倒霉的从巷子里出来的拉屎男。
拉屎男满脸的怒容“还能是怎么回事,老子倒了大霉!”
手下不解。
拉屎男长叹“外地来的?唉,你们算运气好,老子提前交了学费,让你们学个乖。”丹阳县令严厉查处随地大小便,任何敢在丹阳县公共场合随地大小便的,就会被罚款3文钱。
张镇周等人面面相觑,莫名其妙。
有手下问道“那个老妇?”
“那些老妇人,就是县令的走狗!”拉屎男愤怒的道,胡县令发动全县老妇,人手一本小票据,一个小铲子,只要逮住有人当街大小便,立马三文钱,两文归逮住人的老妇,一文钱归县衙。
“为了蝇头小利,欺压同乡,人心不古矣!”拉屎男怒喝,都是丹阳人,用得着为了两文钱,四处埋伏着逮人吗?
其实他也知道,两文钱怎么能算蝇头小利,一天逮住三个人,回家就能吃两只鸡了。
张镇周大笑,怪不得一直觉得丹阳县有些奇怪,原来是路边清洁异常,在其他地方随处可见的排泄物不见踪影,想来那道路两边诡异的沟渠,也有一些通水,清洁的作用。他又是可笑,又是鄙夷的问道“你竟然知道要罚3文钱,为何还要拉屎?”
“老子不就是肚子忽然剧痛,实在忍不住嘛。”拉屎男很是不平,要不是肚子忽然痛,要不是附近没有茅厕,谁愿意被罚钱拉屎啊。
张镇周大笑,只觉这罚钱管理拉屎的手段,有些莫名的喜感。不管怎么样,街面上总是干净了许多,看着舒服,也不用担心下雨天踩在到处是屎的积水中。
拉屎男看看张镇周等人,冷笑“你们几个,能忍就忍,不能忍就准备好三文钱,红袖箍可不是吃素的。”
张镇周莫名其妙“何出此言?”
“装!继续装!”拉屎男冷笑,“老子随便一眼,就看出你们当中起码有五六个人想要撒尿呢!连老子都瞒不过,休想瞒过红袖箍!”刚才那红袖箍故意目不斜视,就是等着你们大意,然后抓现行呢。
张镇周一行人中,好几个脸色微变,只觉事情有些麻烦,三文钱不是问题,但所有人都不随地大小便,自家随地大小便,就很有其他人都是高大上,唯有自己很lo的感觉。忍!必须忍!
过了一条街,有个农人正在和某个戴红袖箍的老妇人争执。
“拉屎又有什么要紧?我拉屎还肥了你家的地,没向你收钱算好了,你还向我收钱?”农人大骂,不就是拉屎了嘛,有什么大不了。
老妇人冷笑“县令的法令,你敢违反?”
一群路人劝着“还是给钱吧,你得罪不起县令的。”
农人淡定的很,县令又怎么样,自古没这规矩。“老子就是没钱!”三文钱啊,可以买只鸡了!
老妇人淡定的清理喉咙,放声大叫“来人啊,这里有人不肯付罚款啊!”
远处出现了衙役的身影,数个衙役飞快的跑过来。“谁敢违反县衙的命令?”其中一个衙役厉声喝道。
农人立刻慌了,衙役老爷这么凶,事情不太妙,但依然咬牙硬顶,拉屎就要三文钱,太没道理了,就是不给。
“不给?带走!”衙役们毫不废话,立马就给农人套上了锁链拖走。
“你们要带他去哪里?”张镇周一直微笑着看着,此刻却脸色微变,站出来喝问。城市清洁是一回事,因为拉屎就把人铐起来,那是另一回事。他的手下中好些人同样面色愤愤不平,胡雪亭因为一个农人拉屎,就把他铐起来,简直是酷吏中的酷吏。
“外地人?”衙役还没说话,路人们倒是说话了。
“别担心,不会打他的,”路人们解释着,“只是拉他去做一日的苦役,以为死咬着不肯给3文钱,别人也拿他没办法的人,个个都要以工代罚。”
“喏!就是前面。”路人们指着远处,远处有人挥着锄头,奋力的干着活。“那些是建造公共茅厕的,这条街上,马上也有公共茅厕了。”
张镇周放眼看去,一个露天茅厕正在成型。
“一头是女厕,一头是男厕。”路人们介绍着,等茅厕建好,会有人在外面的墙上画上一个老公公,和一个老太婆,以及写上男女二字。
“为何要画画?”张镇周理解为什么要男女分开,却不理解画画又是搞什么鬼。
“要是有人借口不认识字,跑到了女厕,就等着流放吧。”路人们笑,跑错厕所就要流放的罪行重得没边,意外的却没几个人有意见,谁都不想自家的媳妇上厕所,忽然遇到一个男人冲进来。
张镇周等人点头,用重罚制止犯罪,是不是合适和有效,还需要细细的斟酌。
“咦,他不是去建茅厕。”张镇周的某个手下看着衙役们锁着可怜的农人行走的方向,明显不是走向公厕工地。
“哦,那个方向是修路。”路人们只看了一眼,丹阳县要修两条平整的大路,十文钱一天,管饭,好多闲着的农人都去了。
“那个农人多半也是因为闲着,想来赚这十文钱的。”路人们道,“嘿嘿,因小失大了。”
惩罚性的一日苦役,不管饭,不给钱,白干一天,若是偷懒耍滑,还会被衙役皮鞭抽打,和标准的十文钱还管饭相比,不肯付三文钱罚金的人损失巨大。
“咦,你们的洛阳话说得不错啊。”张镇周终于反应过来。路人们笑,丹阳县中会说洛阳话的人多了去了。“重罚之下,洛阳话不过普通尔。”
“真是折腾啊。”张镇周的手下中,有人感叹着,见过这么多的县令,就是没见过这么能折腾的县令。
张镇周点头,虽然没有劳民伤财,但是,这胡作非为的苗头很明显。
“你们几个,若是实在忍不住,前头的巷子左转,百十步,就有已经建好的茅厕。”路人们瞅着张镇周一行人中的几个。
几个憋尿的人满脸通红,丹阳县竟然人人对憋屎憋尿火眼金睛。“多谢指点!”好些人迅速跑向巷子,连几个本来不想去的,考虑到形象和素质问题,也跟着去了。
“总管,我们也去见识一下。”手下们很体贴领导,要是张镇周路边随地大小便,手下们是看见还是没看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