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不够。”杨轩感想了想,还是决定打击他。“至少还有其六。”
啊?还有?杨积善张大了嘴。
杨轩感淡淡的道“从此以后,胡雪亭在明面上已经摆脱了司徒府核心成员的身份,摆脱了张须驼张家的影响,唯一能和她继续攀扯关系的,竟然是圣上。你说,她有没有资格自立一派?”
杨积善吓傻了,只觉这一条比其他五条加起来还要深刻和恐怖。
“县令,兼职县丞,一县之中,竟然文武尽数控制在她的手中,还有谁能钳制她?政令一出,谁敢不从。这小小的县令,和土皇帝有何区别?这一县之地,和她的封地又有何区别?有地盘,有税收,有百姓,还能自建军队,有此实力,若是再有朝中大臣,如高颖贺若弼李浑之流拉拢,嘿嘿。金鳞本非池中物,一遇风云变化龙。这大随的天下,只怕多了一个下棋的人。”杨轩感看着蓝天白云,悠悠的道。
杨积善浑身颤抖,小心的看杨轩感,苦涩的道“我还以为她是你朋友。”看平常两人走得很近,还以为就算不是知己,也是同患难共生死的好朋友,没想到杨轩感竟然用这么可怕的思维看待胡雪亭。
杨轩感诡异的看杨积善,厉声道“国家大事,与私人交情,孰重孰轻?你想走谋士的道路,就要看清一切的可能,制止事情向你不愿意的方向演变,而不是主观的认为这也不可能,那也不可能!”
杨积善汗流浃背,只觉杨轩感武能□□,文能治国,果然是杨家最被期盼的人才。
杨轩感挥手“去,把这些话好好想想,杨家需要你的智慧,你万万不可辜负了我们的期盼。”
杨积善重重的点头,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必须继续奋斗努力,为了杨家的崛起而好好的思索。走出老远,他回头看杨轩感,杨轩感依然站在花园中,背负双手,看着太阳,花草,树木,小桥流水,意甚阑珊。“我辜负了大哥的希望了,我一定要继续努力!”杨积善羞愧不已,紧紧的握住了拳头。
日影变化,一朵云彩遮住了太阳。杨轩感心中茫然,忍不住轻轻的叹息“什么,才是其七?”
一个侍从快步走近,规规矩矩的转述杨恕的言词,一个字都不敢加,一个字都不敢问,专心做复读机,道“大公子,司徒问你,可曾想到了第七?”
杨轩感惨然摇头,想了好久了,毛头绪都没有。
侍从继续做复读机“司徒道,若是大公子没有想出第七,就立刻去书房。”
杨轩感转头,看着杨积善的住处方向,打死都不告诉你,其实第六点是老头子告诉我的。
书房内。
杨恕悠然的看着书本,听见杨轩感进来,笑道“这么久了,你还没有想出来?”这个儿子真的太老实了。“我再提醒你一句,这第七点,很有可能才是胡雪亭的最大目的。”
杨轩感大惊,不是吧?“还请父亲指点,孩儿资质卑劣,怎么都想不出来。”
“这第七,就是胡雪亭这个死丫头挖老夫的墙角!”杨恕气道。被遗孤院的人行刺了,想要报复回去,直接找老夫杀人就好了,为毛要拉张须驼演戏?还不是为了让张须驼感受到把他拉出泥塘,不牵连他的善意吗?现在指不定张须驼为了胡雪亭的行为,感激的热泪纵横,引为知己呢。
“等大隋朝一乱,群雄并起,逐鹿天下,或者老夫去了阴曹地府,胡雪亭伸手一招,阿果这个老实孩子,说不定就从此姓胡了。”杨恕看着杨轩感,似笑非笑。
杨轩感脸上浮起了愤怒,内心其实毫不在意,别说这种逐鹿天下的事情早十万八千年呢,就算真的明天就发生,张须驼这个倔驴子,动不动就说话得罪人,有个用,胡雪亭若是要拉过去做手下,和他说一声,倒贴钱送给她都行。
杨恕看出了杨轩感的心思,气呼呼的表情消失了,道“这七点,都只是事后诸葛亮看出来的一石数鸟,未必就是胡雪亭的真意,或者,胡雪亭匆忙之间,只是想到了其中的一两条。你多和胡雪亭、石介接近,有益无害。”杨家后继无人,要是天下有变,夺天下这种事情是想也不敢想,有胡雪亭,张须驼之类的人支撑,保住全家老小的人头,那就是意外之喜了。
杨轩感点头,与石介胡雪亭相处,还是很舒服的。
“你既然知道了至少有七点可能,你说,老夫现在该做什么反应?”杨恕问道,答得出这个问题,起码就有中人之姿,大圈套看不出,大局猜不透,起码小圈套不会傻乎乎的踩进去。
杨轩感急忙深深的思索,良久,道“发飙,生气,大怒。”
杨恕点头“对!”可惜想太久了!这么简单地反应,需要考虑这么久吗?只怕这笨蛋儿子的资质连普通都没有。
杨恕带着杨轩感,去了大厅,这里人多眼杂,正是表演的适合场所。
“胡雪亭,你这丫头欺人太甚!”杨恕的暴怒声,从大厅中传了出来,大厅外的好多仆役,护卫,前来拜访的官员们都听见了。然后,是清脆的瓷器落地的声音。
“唉,胡雪亭的背叛,果然是伤了司徒的心啊。”有官员急忙同情的道。
“昨日之日不可留,该走的,走了也好。”有官员也道。
大厅中砸碎瓷器的声音更加大了。
“孽子!”竟然还夹杂着杨恕怒斥杨轩感的声音,“来人,把这家伙拖出去打死了!”仆役们尴尬极了,不知道该怎么处理,一群官员却暗暗点头,一直觉得杨轩感和胡雪亭走得很近,果然是真的。
大厅内,杨轩感死死的抱住一个花瓶,认真的劝“爹,这个很贵的,不能砸,去砸那些茶杯茶壶吧,便宜,才十几文一个。”
杨恕大怒“孽子!你果然和胡雪亭石介是一伙的!”
……
高颖府邸。
“……只是一剑,整匹马就断成了两截。”一个穿着衙役衣服的人说着,气质上却绝对不是衙役之流。
“你能做到吗?”高颖问道,那人摇头,“一剑斩断奔马,我是绝对做不到的,虽然不敢说军中绝对没有其他人可以做到,但定然是少之又少。”
高颖点头,派了人冒充衙役,看清楚了胡雪亭的战斗力,还是很值得的。至于胡雪亭是不是和张须驼联合了演戏,百分之一百的事情,根本没有必要浪费时间去猜测。“真是奇了,为何胡雪亭如此的武勇?”
但这个问题现在并不是最着急的问题。
高颖站起身,整理衣冠“准备车驾,老夫要进宫面圣。”
……
张宅中,赵夫人已经回去了,厅堂中只有张须驼夫妻和秦穷刘二,连张修闻张雨宁都被赶回了房间。
“赵夫人说得对,她都能看出来,朝廷诸公不可能看不出来。”张夫人很是忧虑,白演了一场戏还罢了,只怕反而被其他人确定,这张家和胡雪亭关系很铁,成为胡雪亭的软肋。
张须驼小心的提醒张夫人,这“软肋”二字,指的是弱小者拖累强大者,用在这里很不合适,必须认真的指出,否则怎么想怎么不舒服“张某再怎么不济,也是正四品的开府仪同三司,等击退突厥的功劳下来,再往上升一级,也是应有之事,手下雄兵上万,猛将如云,谋士如雨,胡雪亭只是从七品的小官,张某一个手指就捏死了她。这其中的实力差距,是谁拖累了谁,谁是谁的软肋,不可不察。”张须驼用力挺胸,傲视周围,看清楚从七品和正四品之间的巨大鸿沟啊,为什么说得好像胡雪亭比他厉害似的。
秦穷用力点头,用软肋二字形容,确实是说反了。
张夫人笑而不语,只是问“真的不会有事?”张须驼用力的点头“这事是杨司徒仔细斟酌过的,有益无害。”
杨恕根本没有想过能瞒过了其他官员,朝中哪一个不是人精,杨広本身就是超级影帝,又多疑,怎么可能被这种小手段所欺骗?杨恕和胡雪亭的目的,其实只是向皇上和皇后表态。
司徒府、张须驼、并州道行军总管衙署、骁骑卫、胡雪亭,个个都是对皇上和皇后敬畏无比的,为了弥补胡雪亭的口不择言,不惜花费时间和精力,演一场大戏,其情可表,其心可对日月。皇上皇后定然是满意的微笑,面子里子都有了,然后或作出大度的样子,给司徒府一个面子,或者小小的敲打一下胡雪亭,就此揭过。
“从这点看,赵夫人也是聪明人啊。”秦穷道,赵夫人的行为同样是一种表态。
“莫要把人心看得如此污浊。”张夫人责怪着,又转身问张须陀,“在胡雪亭残杀遗孤院的时候,你是真的愤怒,还是演戏?”
张须驼沉默半晌,认真的道“半真半假吧。”张须驼对遗孤院的一群人,总体来说,很有点哀其不幸,怒其不争。家中丁壮为了国事,埋骨沙场,只留下孤儿寡母,自然是不幸到了极点,不论是身为上级,还是身为普通人,都很是怜悯,但没想到这些遗孤却把扶助他们的好心善意,当做了本分,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甚至还挑三拣四,以为理所当然,甚至飞速的向流氓乃至盗匪滑落,这就让张须驼乃至并州道行军总管衙署的将士们很是不屑和愤怒了。
“那些人可怜吗?可怜。但是与我有什么关系?可怜,就高人一等,就可以杀人放火,就可以要求我为他买单,我为他牺牲了?”在司徒府的时候,胡雪亭是这么反驳张须驼的,张须驼很气愤胡雪亭的三观不正,一点同情心,一点人人为我,我为人人都不懂。但杨恕同意胡雪亭的计划,张须驼唯有沉默。
“杀鸡骇猴,大浪淘沙。”秦穷急忙道,他是很同意胡雪亭的做法的,遗孤院的人竟然无法无天到敢袭击朝廷命官了,要是不严惩,下一次说不定就真的造反了。“其余人只要没有牵连进去,府衙不会把他们怎么样的。”严格按照法律来,就是这么的简单。
张夫人笑着去了后宅,留下张须驼和秦穷刘二讨论朝廷的走向。
张雨宁和张修闻不安的等着消息,不知道这次闹出这么大事,是祸是福。
“不用担心,依我看,这遗孤院是办到了头,只怕会关闭一大批,所有不合格的人都会被淘汰,只留下品行好的,真的需要救助的孤儿寡母。多半还会是工作,不会白白的养着。”张夫人对后事看得很清楚。
“以后,你们就可以吃羊肉了。”张夫人微笑着,以后再也不会需要张须驼秦穷刘二等将士们私人掏钱补贴遗孤院了。
张雨宁和张修闻惊讶的盯着张夫人,不知道为何会说出如此冰冷的话。
张夫人看着张雨宁和张修闻,认真的道“把自己的所有银子都拿出来,给穷人吃饭穿衣,而自己和家人只能勉强温饱,这行为很善良,但是,却不值得推广。
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
人的圈子,是由内到外的,自己的家人幸福了,然后是朋友,再然后是认识的人,再再然后是陌生人。这个次序对了,那么生活就会幸福美满,功德无量。若是错了,这慈悲只是落在了别人的身上,却看着自己的亲人受苦,那其中有多少是给外人看的,还是为了刷名誉,只怕就不太说得清了。
我只是一个普通人,只想在保证自己家人吃饱穿暖的前提下,有余力了,才去帮助需要帮助的人。我看到那些躺在草地上睡懒觉,等着拿我家从牙缝里省出来的银子的人,心里并没有同情,只有气愤和不满。
看来,我终究是个自私的小人啊。”
张夫人看着目瞪口呆的张雨宁和张修闻,笑着“这话,是胡雪亭以前和我说的。我当时就知道,胡雪亭远远的超过了你们的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