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世基缓缓的摇头:“已经责令前线所有军队,将领,驿站,兵部,礼部彻查,没有发现宇文述的降表。”
众人想到了一个糟糕的可能。
“难道,宇文述根本没有寄降表,他在忽悠左翊卫,想要站在道德的高处,哀兵必胜?”
只是这个可能性实在有些小,道德对胡雪亭没用,哀兵必胜也要看怎么个哀法,不允许宇文述投降还哀不到下层的将士和百姓身上。宇文述胡乱诬陷胡雪亭不仁不义,只会让胡雪亭砍下他的人头当球踢。
张修闻眼中精光闪烁,厉声道:“我大越军中存在其他人的奸细,中途扣押了宇文述的降表!”
胡雪亭瞅了他一眼,张修闻停止了胸膛,别以为我张修闻不能文又不能武,张某武能灭了虎峰山的悍匪,文能看破我大越的危机,简直就是出将入相的大才。
“张夫人今天怎么不在?”胡雪亭问道。众人回报,今天小雪岚奋力学习,李大小姐来了都不陪她玩,张夫人担心小雪岚病了,去请御医了。
胡雪亭长叹:“想不到修闻你竟然是个有福气的人。”张修闻挺直了胸膛,胡雪亭太没文化了,应该夸他是个有才华的人。
“要是张夫人在,你今天会被打死的。”胡雪亭继续道。
大越军中有人私自扣留宇文述的降表?这人是多么的愚蠢和嫌命长啊!宇文述献降表是正大光明的事情,难道还一个人偷偷摸摸的送过去?肯定是大张旗鼓的派出使者献降表啊,大越军中知道的人没有一万也有八千,哪个将军敢私自扣押?
“就不许他为了正义为了爱情为了苍生为了大局,扣押了降表?”张修闻反对。说不定某个年轻的将军的未婚妻被宇文阀夺走了,为了报仇,他绝不会允许宇文阀投降;或者某个将军其实与宇文阀有勾结,为了灭口,必须杀光宇文阀;或者某个将军痛恨宇文阀鱼肉百姓为害人间,不允许这些人渣投降之后又过上了幸福的可以欺压百姓的贵胄生活,于是为了人间的正义百姓的福祉,在烛光之下烧毁了降表。
胡雪亭恶狠狠的看着张修闻,虞世基和裴蕴急忙劝,打死了张修闻,张夫人会哭死的,就算没打死,张夫人的面子也不好看,瞧人家张夫人这么关心小雪岚,你投桃报李,也要原谅张修闻,对不对?
胡雪亭深呼吸,没控制住,再深呼吸,终于冷静了:“来人,找御医,修闻脑子被门夹了。”张修闻掩面而走。
胡雪亭继续深思,看情形宇文述真的是递了降表的,但是,为毛她就没有收到呢?
“去联系宇文述,这事情很重要。”胡雪亭道。
……
宇文述同样震惊极了。
“什么?李子雄不知道老夫的投降密信?”宇文述的脸色大变。
一群宇文家的核心精英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看宇文述,很明显,要么是宇文述老年痴呆,根本没有寄出信件,要么是宇文述所托非人,被人坑了。
好几个宇文家的核心精英看宇文化及和宇文智及,秉着谁吃亏,谁就有嫌疑的原则,在这里这么多人,最有嫌疑的就是他们两个了。
宇文化及愣了半晌,差点真的以为是自己做的了。他仔细的回想了自己最近的所有行为,确定不是他或者手下做的。
难道是二弟做的?宇文化及转头看向了宇文智及,同样看到了宇文智及猜疑的眼神。
宇文述怔怔的看着众人,嘴角慢慢的浮起了笑容。“多大的事情啊,来人,老夫再重写一百封!”众人看着宇文述,心中佩服极了,什么内奸啊内讧啊,哪有投降胡雪亭保住门阀重要。
……
徐州城中。
鱼俱罗的案几上放着一封信,众人都已经看过了,人人沉默。
“宇文述背叛了圣上。”鱼俱罗淡淡的道。要不是杨広,宇文述能够当左翊卫大将军?要不是杨広,贪财的宇文述早就被御史的奏折淹死了。
“主公,我们该怎么做?”笙歌拱手问道。一群人都看着鱼俱罗,大随朝完蛋,杨広被打发去了高句丽的时候鱼俱罗都忠心耿耿,想要鱼俱罗在杨広杀回陇西的时候背叛,那是绝对不可能的。但是胡雪亭势大,仅仅一个淮北道绝对不是对手,以前还能靠着高颖,宇文述,李浑挡住了胡雪亭进攻淮北道的路线,如今高颖远去辽东,宇文述投降胡雪亭,胡雪亭转眼就能得了整个中原,只怕会绕过淮南道的李浑,从北面碾压淮北道。
“碾压?”鱼俱罗冷笑着。“你们年轻,只看到了圣上纵情酒色,好大喜功的一面,却没有见过真正的圣上。”
杨広在笙歌祁蕾等小一辈的眼中,只是一个昏庸残暴的废物皇帝而已,打高句丽,结果死了几十万人,要不是有朝廷诸公帮衬保住了面子,只怕要反复的催动兵力,在辽东流干了大随的鲜血。
“还没有容人之量。”祁蕾举手。双杨传的真假是不知道了,但杨恕对杨広是真的非常的忠心,但杨広竟然还坐视杨恕被杀,毁掉了大随的栋梁。
“大随毁灭,全是他自己作死。”祁蕾瞅瞅鱼俱罗的眼神,没看到鱼俱罗发怒,大着胆子继续说道。
鱼俱罗点头:“圣上的心眼确实不大。不过……”他笑着看着众人,诡异的双瞳闪着光芒。
“那是圣上当了皇帝之后,被先帝压迫出来的毛病。圣上此刻已经恢复了身为晋王时候的风采。”
当日他见到从高句丽悄悄渡海回来的杨広的时候就吓了一跳,这哪里还是那个疑心很重,想要创造千古功勋,超越杨坚的皇帝杨広。那精光四射的眼睛,那沉稳如猛兽的气势,根本是那战战兢兢的晋王。
“这天下未必是胡雪亭的。”鱼俱罗笑着,只凭徐州的坚固防线,起码能拖延一年半载,一年半载之后,杨広早已整合了陇西,巴蜀,两广。这天下至少就是两分之势。
“嘿嘿,真正的争夺天下的大战,终于要开始了。”鱼俱罗笑着。
……
扬州城中,李浑的案几上同样放着一封书信,上面却只有简单的一句话:“何去何从?”
李浑笑了:“哈哈哈,是啊,何去何从?”
几个李阀的核心精英有些莫名其妙,胡雪亭写来的书信充满了怪异。若是友人书信,那这四个字就有些冒犯了;若是两国国书,又太过简单了。而且这文字也完全看不懂是什么意思。
“是让我们投降大越?”有人问道。李浑和胡雪亭关系一向不错,什么纸甲,简易(弩)箭,冬季大棚种菜,有好处都没有拉下李浑,摆明了当李浑是自己人,左右李浑没有称帝,不尴不尬的管着半个淮南道,李阀投降胡雪亭也不是什么不能接受的事情。
“胡雪亭与阀主相交莫逆,继续领兵一方,坐镇淮南道,应该是不会少的。”有人温和的说着,李浑神情不太对,一定是因为担忧地位下降,必须仔细的开导。只要李浑或者李阀的核心利益不受影响,投降有P个关系。
“是啊,大小姐与胡雪亭是同门,胡雪亭绝不会亏待了我们的。”有人道,李大小姐不在这里,有些话就可以说的比较直接。李大小姐作为华山派弟子怎么也是胡雪亭的自己人,必须给与照顾,分扬州做封地都是小气了,封个淮南道还差不多。
“只要扬州在我们李阀的手中,我们李阀就不会覆灭。”有人呵斥着想要淮南道的同族,做人太贪心没有好下场,李阀只有有扬州的盐,还在乎其他干什么。
几人纷纷解释着投降胡雪亭的好处,没人考虑过安慰李浑屈居在胡雪亭之下,对一个年轻女孩子磕头三呼万岁。李浑是什么人?为了好处不要脸的人,别说向胡雪亭磕头了,向小雪岚磕头都不带犹豫的。
李浑笑了,看着众人的眼神有些怜悯,又有些悲凉和得意。
“你们可知道……”他慢慢的道。
众人看着他,卖什么关子,倒是说啊。
“……大随太子杨昭一直在扬州。”李浑一字一句的道,每个字都重若千斤。
一群李阀的核心精英仔仔细细的看着李浑,人人不敢相信听见了什么,这何止是每个字重若千斤,根本是重若万斤好不好!
好几个核心精英的脸上浮现了震惊,然后是恍然大悟,再然后是苦涩无比,李浑胡雪亭甚至鱼俱罗无数不解的行为此刻都有了解释。
“原来如此。”众人惨然道,抱着万分之一的希望,问李浑道:“胡雪亭知道吗?”
李浑笑着拿起案几上的书信抖了一抖,你们说呢。
一群李阀的精英绝望又恶狠狠的看着李浑,要不是还有一丝理智,真想冲上去砍死这祸害全族的王八蛋啊。
……
几年前。
李浑恭恭敬敬的站在皇宫门口,等待杨広的召见,这次奉旨秘密进京,不知道会面临什么。
宫门打开,李浑急忙更恭敬的低头站着,等待着太监尖锐的声音呼喊:“宣李浑觐见。”然后,他就会把袖子中的银子悄无声息的递给那太监,在最后的时刻得到觐见是祸是福的暗示。
“李爱卿,进来吧。”一个熟悉又低沉的声音道。
李浑猛然抬头,见到宫门处站着杨広。
“圣上!这是折煞微臣了!”李浑猛然跪在地上,泪流满面,心中飞快的转念头,杨広亲自开门,亲自招呼他,这种礼遇在大随朝从来没有发生过,这是发生了什么大事需要他效死了吗?
“你猜对了,朕有要事找你。”杨広仿佛看穿了李浑的内心。李浑急忙用力的磕头。
“朕说不定就要死了。”杨広笑着,李浑抖得更厉害了,这个消息是在太惊人了。
“这洛阳城中,无数的人想要朕死。”杨広伸手指着天空。李浑毫不犹豫的道:“只要有微臣在,这洛阳城中绝对没有人可以动圣上分毫。”
杨広笑了:“李爱卿果然还是那么油滑。”李浑赔笑,没搞明白这是羞辱还是赞赏。
“这大随人人都说李浑无耻,贪财,无能,是个奸臣。”杨広笑着。“朕却知道,爱卿是没有选择。”
“李阀到了爱卿的手中,已经残破不堪,家产越来越少,威望越来越低,朝中再无地位,被权贵(欺)辱了,也只能像个泼妇一样的大骂,毫无还手之力。”
杨広说着,李浑浑身发抖,不是受宠若惊,而是没想到杨広看得李阀这么清楚,今日真不知道是祸是福。
“只是受了外人的欺压也还罢了,这李阀子孙虽多,却又不争气,唯一像个样子的李敏,却贪图权力,做了朕的外戚,还恶了朕,这前途是再也没了。”杨広道。
“外忧内患,爱卿不厚颜无耻,不贪财贪权,李阀又怎么能够延续下去?”他看着李浑,慢慢的道。
李浑跪在地上大哭:“普天之下,唯有圣上最知微臣啊!”
“朕知道爱卿的无奈,朕打算利用爱卿的无奈。”杨広的声音变得冰冷。
李浑愕然抬头。
“朕可能要死了,可能不会死。时局纷乱,朕也看不清未来。朕得罪的人太多,只怕不仅要死得惨不堪言,还要连累子孙。”
李浑看着杨広的眼神微微一变。杨広笑了:“爱卿果然机灵。是,朕要把朕的儿子托付给爱卿。”
李浑瞬间明白了杨広的意思。大随要是覆灭了,天下定然处处都是追杀杨広后人的乱臣贼子,杨家只怕要诛灭。杨広的儿子躲在哪里都会被找出来,甚至被人当做了傀儡皇帝,挟天子以令诸侯。而天下谁又会信大随杨氏的皇子会在大奸臣李浑的手中呢?
“圣上对微臣的信任,微臣定然没齿难忘。”李浑痛苦流泪,心里一万头草泥马飞奔而过,杨広这是要把齐王杨暕偷偷地藏在扬州了?若是被杨恕和胡雪亭知道,肯定是个超级麻烦。
“圣上放心,齐王在微臣的府中,纵使微臣死了,也绝不会让齐王少了一根毫毛。”李浑表忠心。
“朕可没说是齐王。”杨広笑了,“齐王待在江南东道是有大用的,身为帝皇家的子孙,那是他的责任。”
李浑一颤,不敢置信的看着杨広。
“朕要托付与爱卿的,是朕的长子,大随的太子杨昭。”
杨広一字一句的道,轻轻击掌,大殿中走出了一人,真是大随太子杨昭。
“朕若是有了不测,朕不需要你扶持太子重振大随,也不需要你起兵为了朕报仇。这天下是我杨家篡位夺来的,被别人篡位夺了回去,那是天理循环,我杨家认了。”
“朕更不需要你供着太子,口口声声叫着殿下,亡国之太子,没了殿,何来殿下?”
“朕只是要留个血脉!”
“日后太子是成为农夫也好,是做了杀猪的也好,是改名换姓,在新朝做个小芝麻官也好,只要太子活着,我杨家有一丝血脉能够延续,那就比什么都好!”
李浑脸上的感动和泪水慢慢的消失,平静的看着杨広和杨昭,淡淡的道:“我李阀托圣上的洪福,得了淮南道,有机会重新振作,这是对我李阀的大恩,我李阀定然会倾力报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