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茶,是碧绿如勾的月牙新茶,近唇,细抿,微微发苦。北境少有。
这书,说的正是他刘刈这十年来的飒爽英姿。
那先生一边说一边把那一袭长袍用力掸了掸,像是模仿他书里那纪王。
实在是妙。
“要说那纪王殿下,扫北灭南。金戈铁马,青峰狼烟近十年,换我南越百姓无忧。试问,现今有哪个男儿有殿下一般英勇……”
“愚蠢至极而已。去北境是蠢,回祁安,也是蠢。”说话那人着短衫打扮,青丝高束,英气逼人,很难不往他那双眉眼瞧去,刘刈也不得不叹,真是极好看。
台下的众人皆被他这番言论所惊,没想到竟然会有人在大庭广众之下如此议论南越的战神纪王。
要知道在人们眼里,说你是好,你就是好。便是听不得半点污言秽语的。
刘刈见势不妙,跨了高台就跃了上去,将那人挡在身后,又一脸赔礼状。
“对不住诸位,我家阿妹童言无忌……你们纪王殿下确实英勇无比,在下在这里为方才我家阿妹所失之言赔个礼,还望各位不要放在心上。”
要是这群人知道,此刻与他们道歉的人正是纪王刘刈,怕不知作何想。
见他诚恳,众人也未追究下去,刘刈这才将那唤作阿妹的人带回了原来二楼位置落座。此刻众人也继续听那高台先生说书,如此偏远地也就只他两人。
“君达阿妹,别来无恙。”刘刈挑了挑眉就着坐了下来,君达也只呆呆站了片刻打量他后也坐下,看他给自己斟茶,眉梢眼角尽是笑意。
“七哥!你看不出来我现在是个男人吗......我之前就听兄长说你要回来,我还以为你没这么傻,原来你是真的傻啊。”君达白了他一眼,完全不领他意,兀自一杯茶饮尽,茶杯也哐的一声搁下。
……
“那个,阿妹……这杯子,目前为兄我还赔不起,你温柔点……”
刘刈看着那叠镶了玉的小瓷杯脸有点抽,他这才回祁安,可不想惹出什么麻烦事来。他往窗外望了望,入眼是建临长街,尽头是凯旋楼。
君达也往他那方向看过去,不再跟他凭嘴,只是叹了叹气。
“你变太多了。”
刘刈笑了笑:“都会变的。”
“这几年,我每天都做梦,梦见你哥哥死的时候,我就在他面前,我看着他,他说,他要走了。
“君达,你说我回祁安很蠢,你知不知道,我害怕啊,我要是不回来,都快要忘掉他是怎么死的……你不知道吧……”
那是云淡风轻的一袭话,刘刈就像给小孩儿讲故事一样,神态都未曾变过,从始至终都望着那条长街,好像一直望一直望,就能看到什么。
大军已经距城外不过百里,黑压压的一片。沈嵘带了足百人入城,其余人等皆被调遣去了它处。
见那百人队伍入得城门,百姓便一个个欢呼纪王,还有人生怕错过瞧见纪王英姿推推搡搡。
这百人队伍看着威风凛凛,有谁知道这些人在战场上受过的伤是何等惨重,又有谁知道这看似光鲜的皮囊为了南越的安定杀了多少人,流过多少血?
长长的建临街好生热闹,皇帝刘仲坐在高台上俯视着这一切。
沈嵘为首的几个将领卸了头盔和长剑登了高台,在凯旋楼的正中央伏地拜了一拜。
刘仲很受用,摆了宴赐了座。
“你当真不去?”
“阿妹可知道这凯旋楼为何人所建。”刘刈又往那方瞧了过去,有阳光斜照进来洒在案几上,落在他的脸颊。眸子低沉,伤情得很。
君达也朝凯旋楼望了过去,高台上的皇帝正在宴请立过战功的将领。
喉咙有些哽咽:“听兄长说,那时候大哥还在,舅舅还是大司马,大哥打了胜仗回来,先帝才建了这凯旋楼。这凯旋楼在今天之前也只为大哥鸣过鼓庆过功。”
只见刘刈笑了笑才回过头瞧她,没再说话。
这话,对,也不对。
“没错,奕连是打了胜仗,你兄长却没告诉你,奕连根本没参加过什么庆功宴,也根本,没上过这凯旋楼。”
“他死了,死在我们南越自己的军帐里。我到的时候,他正饮完那杯酒。建这楼的人不是先帝,是我,他去西蜀前我答应他,他回来,我就修座楼给他庆功。我楼都修好了,他却死了。”
君达没说话,她早该知道的,也不知道。当年事也只有当年人清楚罢了。
君达搁了方锦囊,便匆匆别过。没意思,不想在待下去。没意思极了。
刘刈见她离开的背影,也没挽留,只淡淡笑,收了那吊儿郎当的模样,打量那方锦囊。
刘刈驾了马回府绕过凯旋楼,又往祁安南山走,总是有那么一个念头促使他,让他觉得,有那么一个人,该见上一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