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打开书随便扫了扫，这道证明极限一致收敛的题他已经是第三回看见了，傅迪生上课内容或许每期大同小异，但这作业布置还就永远一个样，江映都觉得如果不是偶尔得交上去批改他能拿个本儿刷刷的立马把这一本书上的题全写了。

基本上条件反射似的，一排还算整齐能看的字儿就出现在本子上，江映觉得自己还是做戏做全套的人，既然三年都挂那这作业肯定不能按标准的来写，除了证明不清晰这种小错误，江映还把定理写得乱七八糟的，除了骗取傅迪生一点儿修改笔记，还是要显示一点他给自己的设定：看看，我是真不会，所以我挂了两年，说不定这一年还得再接再厉，你也别怪我，数学可真他妈难呀！

等江映下笔如神的把作业给写好，教室里人都差不多走光了，可雨还没停，反倒有越下越大的趋势。他叹口气想怕是今天注定是要淋雨的，又本着吃饭不积极思想有问题，再磨蹭一会儿，这食堂怕也就到了停止供应饭菜的点儿了吧的想法，他把书卷好塞进袖子里就打算去祭奠自己的五脏庙。

教室在三层，从下能望见一条道儿直通操场，再拐个弯就能到食堂。江映一眼望下去，湿漉漉的道路上已经满是落叶了，正巧这第三教学楼呢位置又偏人也不多，这会儿时间竟是连个人影都看不见。

江映哼着歌下楼，没看到先他一步的楼梯转角的阴影，阴天光线也不好，等到一楼的时候，猝不及防扫到一团黑影，加上开学时每个学校像是固定资产一般风吹不走的鬼故事，竟硬生生把江映给吓来愣住了。瞬息之间，这黑影膨胀了起来，不，应该说是站了起来。假如江映有一点点跟他一米七八个子一样的伟岸的胆子的话，此刻一定会注意到前方只是由于光线太暗无法反光形成具体轮廓的人影，否则他也决不会吓得把录音笔往前一扔，就是给他一百个胆子他都不敢。

黑影给砸到出声了。

十分熟悉的、他喜欢的声音。

“你……的东西掉了”

场面一度十分尴尬，江映此刻十分懊恼。然而更痛不欲生的瞬间仿佛高潮一般给留在了下一秒。

“因为函数在此区间上三阶连续可导，即三阶导函数连续，由连续函数最值定理……”

空气凝固了。

去他妈的连续函数最值定理，去他妈的三阶连续可导。什么是大脑空白？

江映现在就是。具体表现在他现在呆若木鸡，站成了风雨实验楼门口的石雕。江映站在楼梯上下去捡也不是不捡也不是，甚至一度产生要不干脆往回跑的想法，如果不是舍不得这支录音笔的话。

江映觉得现在他必须说点儿什么，非常极其不可避免的说点什么，比如给声音的主人解释一下面前正在发声的物体是什么，因为他明显看到前面的黑影一顿。江映僵在楼梯上满脑子的“想不出”三个大字，甚至开始自暴自弃的想今天可真冷呀，风真大呀，不知道从这个角度傅迪生能不能看到他呀，干脆跑吧。

就在江映已经深吸一口气准备跑路的时候，对面隐于黑暗之中的傅教授出声了。

“我上课讲课速度太快了吗？”傅迪生问。

“……啊？”江映又愣住了。

“这个地方应该不太难，如果你对积分定义清楚的话。”傅迪生继续开口。

江映愣到这会儿算是彻底回神了，心中愁绪万千，不知该喜还是悲。也不管到底傅迪生是真没发现还是好心给他个台阶下，他赶忙接过话头，回道，“没有没有，只是我数学底子不太好，录下来想不通的地方可以多听听，没准儿就会了。”江映尽量把自己舌头捋直了，但是听起来还是带点儿颤儿。

“你还挺努力。”傅迪生说，然后弯下身帮江映把他的录音笔捡了起来，站起来后侧着身把手往前支。江映脑子又是一个暂停，遇上傅迪生他脑子就不好使，他觉得这可能是面对高智商，他那一般的勉强可看的智商承受不住压力认了怂。他下意识就伸出手要去碰面前那只修长的骨节分明的手，他脑子里只有在黑暗楼梯间那只被恰巧从扶手间隙透过的光照着的手，就像有一个神谕在催促他去握住那只手，快，伸出手，你要抓到他了。这点臆想醒在冰冷的塑胶壳质感上。江映打了个冷颤，心中懊恼自己差点跟流氓一样揩了别人的油，对象还是个男的，还是他老师。

他接过录音笔后才从这阵后怕中挣脱出来，继而意识到傅迪生刚才夸奖了他，尽管他担保傅迪生绝对不认识他。他赶忙了道了谢，心情复杂但思想还在跑火车。他妹江雨澄的声音开始在他耳边响起，是她最近看的电视剧，上次跟江映通电话时不带停顿的讲的最近的一部电视剧，可没把江映烦死。江映在期待傅迪生接下来的话，会不会像戏剧般顺嘴问他一句哪个班呀？谁呀？没准儿还能说你哪儿不会啊我来帮你看看吧。这种几率怕是要跟黄主任的地中海又变成茂密森林的几率媲美，但江映还是希望黄主任一觉睡醒起来美梦成真，不然他还能送他几瓶最近广告打得火热的生发剂。

但基因的力量是无穷的，黄主任最终没有实现梦想，连带着江映的白日梦也跟着碎了。傅迪生连一个嗯都没有赏赐给他，见他拿回了录音笔转身就走了。

江映把录音笔关了，揣进兜里的时候有点戚戚然。抬眼望望傅迪生的背影，亦步亦趋的跟在后面，然后他们到了教学楼门口。

面对磅礴的雨势，江映咽了咽口水，眨巴眨巴眼睛准备往外冲了。他都已经跨出一大步，再晚几秒他的裤脚都能湿完，淌水的挂在他脚踝上。然而就在此刻，他背后传出声音即使叫停这场淋雨行为，傅迪生终于表现出了一点为人师表的样子。

江映呆呆的回头看了看，只见傅迪生从他的帆布包里摸出了一把旧到不行的黑色的雨伞，伞柄的地方已经脱漆了。他一步跨到江映身边抖了抖伞，撑开了，然后扭头看着江映。

“我去食堂，你去哪儿？顺路的话一起走一段吧。”傅迪生说，看着对面的人没反应，又平缓的补充了一句，“这个天儿换季，淋了雨要感冒的。”

甭管顺不顺路，是不是要目标一样要去食堂了，哪怕现在突然有人要叫江映去离食堂十万八千尺的图书馆，江映一样能九曲十八弯的“顺路”过去。

“走吗”傅迪生又问了一句。

走……走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