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怿忽然想起,昨天夜里,叶星摇意外发现他后背的伤痕,他陡然明白了叶星摇当时的心情,又想起叶星摇几次三番看到自己身受重伤又孤立无援,那种恨不得代对方承受一切却又无能为力的心酸是多么痛苦,此刻方才感同身受。
“叶星摇……叶星摇。”杨怿轻声念着他名字,喉结上下滚动着,慢慢收紧了搂着叶星摇的双臂,“……你让我拿你怎么办?”
大概是杨怿的话语听来竟有几分哽咽,叶星摇身子微微一僵,他摸索着找到杨怿的眼睫,几滴未干的泪水猝不及防地润湿了他的指尖。
“对不起。”叶星摇从来没见过杨怿哭,一下子慌了手脚,连忙柔声哄道,“你别哭……别哭。”
“我没哭,你摸到的是汗。”杨怿闷声说着,他努力平复着心头翻涌的思绪,让自己镇定下来,手掌力道很轻地抚过叶星摇的脊背,“……是不是很疼?”
“没有多疼,真的。”叶星摇语气严肃,听上去分外真诚,“骗你是小狗。”
“……嗯。”杨怿见他还在说笑,也是无计可施,只得应了一声,又吸了两下鼻子,“行了,你先别说话,我想办法带你离开这儿。”
“好。”听见杨怿这么说,叶星摇立马放松下来,十分听话地闭上眼睛,杨怿将他的身体缓缓放倒在自己怀里,他现在也没什么力气,正在思索如何是好,就见叶星摇嘴唇动了动,呓语般地说道:“杨怿,我现在伤得这么重,你就不会丢下我一个人离开了,是不是?”
杨怿怔了怔,怎么也没料到叶星摇会说出这种话来:“你……”
“你总是一次又一次地离开我,你不知道,我每次和你重逢,第二天醒来时都很害怕,生怕你又突然消失,只留下我一个人。”叶星摇用力握紧杨怿的手,似乎生怕他再抛下自己离开,“杨怿,师父师娘出了事,我又没法回御霄阁……我现在只有你了。”
叶星摇说到这里,强撑的意识已经有些模糊,他轻轻喘了口气,接着说道:“等我伤好以后,你把情有独钟第三层给我好不好?这样的话,无论以后我们分开多久,我都再也不用担惊受怕……”
重伤之下,叶星摇说起话来虚弱无力,但他的语气却是那么温柔而喜悦,好像这些伤痛在他眼里根本不值一提,唯有杨怿陪在他身边,才是天下第一等重要的大事。
杨怿很想告诉他,就算没有情有独钟,他也绝不会忘记叶星摇,杨怿也想告诉他,每一次分开都是迫不得已,对他来说与割肉无异,两人分别之后,他对叶星摇的思念,也绝对不会比叶星摇对他的少一丝一毫。
可是叶星摇已经彻底陷入昏迷,再也听不清他说的每一个字。
杨怿突然发现,一直以来他好像都误会了叶星摇,他早就知道叶星摇喜欢他,可叶星摇自小便拥有让同龄人艳羡的身世与天分,对于杨怿来说,他曾出生入死,朝不保夕,感情永远排在许多事情之后,要让他一时片刻便相信某个人会把自己放在心上最重要的位置,对他来说难如登天,更何况叶星摇是江湖第一门派的掌门继承人,所以哪怕叶星摇对他很好很好,可是想到叶星摇拥有的一切,杨怿还是在一开始就选择了回绝与逃避。
可是他每向后退一步,叶星摇都会固执地向前再迈十步,费尽心思地填补两人之间的沟壑与空缺。
就算他很早之前就被叶星摇打动,不知不觉陷进对叶星摇的喜欢里,最后也接受了叶星摇,但杨怿依然认为,对于叶星摇来说,这份心意并不代表长久的一生,因为叶星摇有太多人和事需要顾忌,如果把两人身份倒换,杨怿同样会如此,所以他并不介意,他甚至想过,无论是一个月还是一年,只要叶星摇愿意,哪怕他们只在一起一天,他也绝不后悔。
所以那天在昙香岛上,杨怿听见叶星摇亲口说出“这世上只有一个杨怿,所以这些我都可以不要”,他的第一反应不是感动和欣喜,而是慌乱和生气,他所想的一切似乎偏离了认知,所以他才会质问叶星摇,如果有一天让他当着天下人的面,必须在自己和师父师娘之间取舍,他会怎么做。
当时的叶星摇不知所措,时至今日,他还是给出了答案。
杨怿记得几年前他们在流芳谷里,那是叶星摇向他表明心迹后的第二天,杨怿让叶星摇二者选其一——要么看他舞剑,要么听他弹琴,当时叶星摇皱着眉头纠结了很久,死活不知道选哪个更好,好像这是什么天大的难事,逗得杨怿忍俊不禁。
“不行,你这样刁难人,我选不出来。”叶星摇不满地摇了摇头,在杨怿幸灾乐祸的笑容里,他气鼓鼓地瞪着杨怿,忽然一把牵起杨怿的手,将人拉到身前,冲他无赖地一笑,理直气壮道,“我两个都要。”
很多时候面对两难的境地,换作一般人也许会摇摆不定,左右为难,而叶星摇却总是能冲破常人难以想象的瓶颈,哪怕选择重伤自己,也要救下杨怿,再去找师父师娘。
可在洛观杉被师叔带走时,叶星摇还是选择留在杨怿身边,即使他留下的原因有很多,但是杨怿确信,如果把自己换成别人,叶星摇未必会这么做。
特别是听到叶星摇说出“你不会丢下我一个人”和“我只有你了”这两句话时,杨怿才终于明白,原来叶星摇和自己一样,即使他拥有许多杨怿没有的东西,但仍然把对方当成悬崖边唯一的绳索,从头到尾都在患得患失,也不曾脚踏实地地确信过,对方绝对不会离开。
可明知如此,叶星摇还是不求回报地做了自己能做的一切,他把这颗心完完全全交给杨怿,哪怕最后一无所有,他也心甘情愿。
他一直以来的真心,他愿意付出的所有,比杨怿所能想象到的全部,都更加倾尽全力,毫无保留。
此去经年,流芳谷里两个十五岁的少年尚不知晓,今后会经历怎样的分离与变故,而如今夜风萧瑟,吹得林中枝叶哗哗作响,遍体鳞伤的两人相拥依靠,他们不是第一次死里逃生,但时至今日,那于多年前被埋葬在地底深处的惊天阴谋,宛如一条冬眠后苏醒的毒蛇,终于缓缓抬起头颅,那一口淬满了毒液的尖牙,牙尖上尚且闪动着幽幽冷光,仿佛在昭示着未来的危机四伏与磨难重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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