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道身影通过地府和人间的屏障,在冥帝陛下的特许下,迎着秋日当空,渐渐由远及近。
万年青陵园的松针在秋意中散发出细碎的松香。程乔延倚着青松,静静地伫立在树荫里,衣装上的血渍在百年光阴里褪成了褐色的锈斑。
他的魂体比松影稍淡,但此刻他却感觉到无比的安心,因为他知道,青云道长的后人在此,他不会魂飞魄散了。
松林里忽然响起铜铃的清音。
“程伯伯!”夭夭踮着脚,将朱砂符咒贴满松树,她小小的身躯恍若自带圣洁之光,在阳光下折射出一层朦胧的七彩光晕,“令堂与令妹的魂魄,我请来了。”
她已经感知到她们的到来了。
程乔延的瞳孔猛地收缩。他看到两位白发老妪在两名黑衣男子一左一右的护送下,从陵园通道的那一头,慢慢地走来。
近了,更近了……
程母的拐杖戳进松针堆,程乔絮怀里的油纸包滚落在地,露出半块风化成碎末的桂花糕。
她们已经不是他记忆中的模样,可只是一眼,他就知道,这就是他的母亲和妹妹。
“娘!”二十九岁的灵魂扑跪在地,膝盖砸起的松针穿透了他透明的身躯。
程乔絮怀里的桂花糕轰然落地。视线中的那道身影,是她记忆中的兄长,日思夜想的哥哥。
她慌忙去捡滚落的桂花糕,手指却一次次穿过油纸包……桂花糕在她的努力中,化作了飞灰,消散了,一如她深藏灵魂深处的执念:喂哥哥吃一次家乡的桂花糕。
程母在听见这一声呼喊的时候,她呆在了原地。
故人……原来,冥帝陛下所谓的故人,是她的儿啊!
寂静片刻,程母的拐杖突然横扫过来,结结实实抽在程乔延肩头。
松林里炸开一声闷响,拐杖头嵌着的铜虎符震得嗡嗡作响。
“这一杖,打你让为娘从生到死,找了足足百年!”老人眼窝里蓄着两汪白翳(一种眼球角膜病变,会影响视力),枯枝般的手却精准揪住青年耳朵,“那年夏天他们送棺椁来,为娘摸着棺中人右肩——”她突然撕开程乔延的衣领,龟裂的指甲划过魂体上永不愈合的刀伤,“只有枪伤,没有刀伤!可是吾儿,明明是在刑场被乱刀所砍而亡的!”
程乔絮颤巍巍地蹲下身,白发垂落在地卷起细小的松针。她摸索着捧起兄长的脸,拇指按在那道横贯眉骨的刀疤上:“我最后一次在牢房里见到哥的那次,这道疤还渗着血珠……”
她突然掀开自己的后领,露出颈间蜈蚣状的缝合疤痕,“他们后来抓我过去审问,用马刀砍我时,我说我哥是顶天立地的大英雄。我不能给我哥丢人!”
正午的蝉鸣突然静止。程乔延魂体剧烈震颤,他怒了!
他本以为自己死了,家人会安全,可那些畜生还抓了他的妹妹!
冲天的怒意油然而生,他魂体上那些深可见骨的伤口涌出黑雾。
夭夭急忙咬破手指,将血珠弹向四周的朱砂符咒,松林间顿时腾起淡金色的光幕。
“别动气!”程母厉声呵斥,震散了程乔延身上的戾气。
她坐在倒边的石墩上,把儿子的头按在自己膝头。她褪色的蓝布衫里掉出个红绸包,层层揭开是半块生锈的怀表,“你总说等胜利了就给娘买西洋怀表……”
程乔延的指尖终于触到了实物——母亲竟将百年执念凝成了实体。表壳内侧嵌着张泛黄的照片,是他十九岁穿着学生装的模样,背后是他遒劲的字迹:“待山河重整,必归家尽孝”。
“他们用烙铁烫你时……”程乔絮突然扯开兄长的衬衣,瘦骨嶙峋的胸膛上烙着“逆贼”二字,“是不是因为那份名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