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翟原本指名要的龙湛,师父对徒儿青眼有加么,涉险不叫涉险,叫历练,贴身带着徒儿下一趟地,见识一下各路妖魔鬼怪,就当是攒历练了!
龙湛去,三变自然也要粘着去,原本二人一队,这就硬生生凑成了三个臭皮匠。
二狗子那哨人负责接应,所谓接应,依着三变自己的想法,那是危难之处显身手的活计,到他们仨穷水尽之时,二狗子他们需得天兵一般从天而降,不论刀山火海还是油锅粪坑,通通不在话下!不然接应个什么劲呢?哦,你来了,站干岸,看我掉粪坑里吃了一嘴的大粪活蛆,这时候才出手拽人——晚了!
问题是,他是这么想的,人二狗子可不是这么想的,说来道去,俩人想不到一块儿,这“接应”就特别容易出岔子。
十五夜里,几哨人依着编排各自行事,陆龙二人跟着老翟潜在阴阳河地底一段,单等着时机摸上船。
且说三人等了老半天也不见前头有响动传来,心里不免忐忑,又不是闲磕牙的时候,都闭牢了嘴默不出声,怕打草惊蛇。他们缩在一处山水蚀出的小溶洞内,黑茫茫一个世界,湿而且冷,只有彼此碰在一块儿的膝盖有微弱暖意。就这么呆着,不知过了多少时光,龙湛忽然动了一下,蹭到三变膝盖,三变快手抱住他弹起的腰身——不许妄动!
又过了约摸一炷香的工夫,船身破水的声响由远及近。三变摁住龙湛,悄默声地探出一只眼睛去瞧动静。十五月圆夜,子时将近,暗河底下一片漆黑,就在这刻,“轰”的一声炸响!震得三人耳道疼!
燕然手下有一队人是专做这份营生的,火药筒子的分量应当拿捏得准,然而人在地底,比不得在四敞大开的地面,炸这么一串火药筒子,那可说不好,万一把这一片地皮一起炸塌下,他们死得真叫冤!
地动归动,山摇归摇,到底没塌。可以想见前边那段河是多么的乱,也不知燕然炸的是一艘船的哪个位置,这动静,好比捅了一个大蚂蜂窝!
依着三变的猜度,运凶尸的船应当有三到四艘,一条前导,一条押后,不一定都是楼船,说不定最前边一条做前导的,会是那种比较轻便的小船,比如说舢板、或是“裂屁股”;最后一条押后船,会是所有船中船体最大,装备最足的,说不定还配火器或是火炮。第二艘或是第三艘才是运尸船。燕然炸的,一定是那条押后的大楼船。炸了它,切断前后联系,运尸船没了退路也没了庇护,只能朝前走,慌乱之下,三变他们就有机可趁。
来的有三艘船,前导是“裂屁股”,第二艘第三艘都是两层楼船,一模一样!上第二艘还是第三艘,三变一时拿不定主意,龙湛黑天里捏了一把他手心,把他往身后带,意思是你别动,我先探探路。三变先是一愣,直觉不肯顺着他手劲往他身后去,直挺挺地站在他身旁,不知他唱哪出,后来一想,哟呵!原来是这么个意思!
别人家的干爹,见干儿子这样舍得豁命,嘴里不说,心里总该领情的,要么暖要么热,家去之后,少不得要好吃好喝地给点儿甜头。龙湛这干爹么,虽则怕疼,但死爱面子,把“爹”看得比天都大,这会子见“儿子”居然要越过“爹”去,心里便不那么爽气,心里一不爽气,邪门主意就一套套的。只见这货反手一拽,把将将要越过他去的干儿子拽回来,手劲儿不小,把猝不及防的干儿子拽得打跌,也不说话,就要自顾自往前去。龙湛稳住了,不声不响又撵上去,又想把他挡在身后,几来几去,把老翟腻歪得够戗!
“哎哎哎,我说前边那俩!谁去都一个样!能不能快点儿了?!再这么攀扯下去,那船就过去了!”
着了火的楼船缓缓驶来,水面映照火光,他们隐蔽的这处小溶洞也有了微光,微光当中,三变掀开眼帘,一对金银妖瞳里藏着一个小世界,既有映着火光的水面,也有一张介于半大小子与成年男子之间的脸,得是多么近,才能让这小世界完满至此。
“我去,你在这儿老实呆着!”
三变什么也没说,但他那眼里的小世界是这么说的,小世界里的火光越来越大,脸越来越小,三变的脸贴着他的脸过,毛茸茸的触感还停在脸上,他们就错身而过,他从他眼里掉了出去。
只是一瞬的事。
一瞬,那楼船前端刚好擦过小溶洞。一瞬,三变就一个横跃,攀到了第二艘楼船上,端的是身轻如燕,飘飘悠悠,恍如一片树叶,神不知鬼不觉地落在了后舱上,连老翟都在心里为他喊了一声好。
龙湛不是横跃,他是借力使力,足尖一触,拔地而起,硬生生攀上楼船船舷。
他追着他去了。刀山火海,森罗地狱,他都要追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