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甩下用油布裹着的账册,封皮上 “聚宝堂” 三个烫金字已磨得发白,“最狠的是‘同业公约’,说什么‘未经协会允准,不得雇用工匠’,老船公们稍不听话,轻则鞭笞,重则凿沉渔船。”
李奇翻开账册,墨笔小楷记得密密麻麻:“绸缎行会馆三月收‘孝敬费’五千两,半数入了广州府刑房典吏的腰包;瓷器帮上月截了艘泉州商船,说‘货不对版’,整船青白瓷全充了‘公产’……” 他的手指停在 “码头桩基费” 条目上,前刚给他送珊瑚屏风被拒的家伙。
“要不要现在抄了他们的会馆?” 莫少红按了按腰间左轮手枪。
李奇摇摇头,指腹摩挲着账册里夹着的半张地契 —— 某户渔民为凑 “入会银”,不得不将祖传的避风港地契抵给协会,地契上 “永佃” 二字被朱砂涂改成 “绝卖”,画押处按的是个歪斜的血指印,显然是被逼急了的老渔民。
珠江的雾在申时三刻最浓,莫少红带着二十个弟兄扮作盐商,抬着三口贴满 “泉州钟表厂” 封条的樟木箱摸进西堤巷。绸缎行会馆的朱漆大门虚掩着,门楣上 “公平交易” 匾额裂了道缝,铜匾下的蛛网被夜露坠得沉甸甸的,像张撒开的灭口之网。
“这位公子,打尖还是住店?” 门房哈着腰迎上来,鼻尖凑近木箱时忽然瞳孔骤缩 ——沉香。
莫少红反手扣住他脉门,将人推进暗影里,二十个弟兄已无声跃上飞檐,堵住前后门。
会馆后堂传来算盘珠子的脆响。山羊胡会首正对着八仙桌拨拉翡翠算盘,面前堆着新收的地契,陶朱公像的眼窝里嵌着两粒夜明珠,冷冷照着供桌上成摞的借据。
“入会三千两,月供百两,” 他头也不抬,“若是跑单帮的……” 话没说完,算盘珠子突然飞溅,莫少红的短刀已钉在他手肘旁的桌面,刀刃震颤着发出蜂鸣。
“搜!” 莫少红踢翻供桌,陶朱公像轰然倒地,露出暗格里的檀木匣 —— 里面码着十二本密账,最新那本用蝇头小楷记着:“四月初五,付广州府衙役封口费八百两,海防营王千总一千五百两,另备翡翠镯两只大帅府师爷……” 账册里还夹着张泛黄的 “同业连环保结”,十三家行会的会长按满红手印,最末一行盖着番禺县衙的紫花大印。
当火把照亮会馆天井时,莫少红发现东侧厢房的砖墙上刻着密密麻麻的名字,每个名字旁都画着小锚 —— 那是消失在珠江里的船工。
老船公的名字 “陈阿水” 排在第三行,后面刻着 “己卯年拒缴会费,沉于虎门滩”。
五更天,李奇的白马踏过青石板,停在海贸协会门前。
门楣上的鎏金牌匾被莫少红用刀劈成两半,“协” 字的 “十” 部还挂在檐角,像根悬而未断的绞索。军法处的人正往外抬账册,最上面那本摊开着,“分赃明细” 四个大字刺得早起的街坊交头接耳。
“大帅明鉴!” 山羊胡会首被反绑在陶朱公像的断颈上,翡翠念珠散了一地,“都是底下人胡来,小的只是……” 李奇抬手止住他的话,目光落在供桌上那叠带血的地契 —— 其中一张正是老船公的,“绝卖” 二字已被朱砂圈掉,旁边用红笔重写 “原主收赎”,盖着大帅府的火漆印。
“把行会的‘公约’都收来。” 李奇从莫少红手中接过密账,指尖划过 “河沙银” 条目,“按《商律》,商户有自主雇匠之权,这些所谓‘公约’,不过是你们结网刮油的由头。”
他转头望向围过来的百姓,老船公正捧着失而复得的地契抹泪,“即日起,解散所有非法行会,私设的‘入会银’‘茶水费’一概退赔,敢再结党垄断者,按军法论处。”
晨光穿透雾霭时,莫少红带着弟兄们抬来新制的木牌,钉在会馆门楣上。
剥落的朱漆下,“广州商盟” 四个金字崭崭发亮 —— 这次没有蛛网,没有烫金名帖,只有落款处盖着的大帅府官印,在朝阳里红得像团烧尽腐网的火。
三日后,老船公的乌篷船泊在西港码头,新补的船底涂着亮堂堂的蛎灰。
他摸着船舷上的新刻字 ——“自主营生”,忽然听见码头传来喧哗,只见官差押着几个戴枷的行会会长走过,最前面的黄管事脖子上挂着块木牌,写着 “勒索船工,沉河示众”。
江风掠过船帆,老船公抬头望向帅府方向,青铜自鸣钟正敲七下。他知道,那些曾在珠江上织了十年的蛛网,终究是被这阵带着蛎灰味的海风,吹得干干净净了。
三日后,大帅府正堂摆开三十六面缴获的行会旗幡。李奇踩着";岭南米业同业会";的锦旗,将一摞账本摔在八省商会代表面前:";好个';同业共济';!去年粮价飞涨,你们囤米的地窖比广州城墙还厚!";
粤商总会会长刚想辩驳,李奇突然抽出佩刀劈开檀木箱。粤商会总长在刀口下发抖。
";从今日起,行会需在工商司备案,新入行者不需缴登记费,只需备案。";李奇刀尖挑起面";海贸特许";旗,";再有敢私设关卡者——";刀光闪过,旗面裂成两半,";这就是下场!";
三个月后,胡小利的新房在珠江畔落成。
梁五记亲自送来块玻璃匾额,透亮的琉璃板下压着《大展宏图》四字。
围观人群里混着几个行会余党,刚摸出火折子就被便衣擒住——他们想放火搞破坏。
";大帅,海贸协会的船队往马六甲运的不是瓷器。";柴婉儿深夜叩响书房,手里捧着译好的暹罗密报,";他们在缅甸丹老群岛接应的,是吴三桂的火枪作坊......";
李奇将密报凑近孔雀石台灯,隐形药水显出的路线图直指苏门答腊。
他忽然轻笑:";让第三舰队准备出航,上次未竞的欧洲之行应该再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