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君湲不敢松懈,前后接到韩灵和刘池的讯号, 驾着疲马赶到碰面的地点。
正是当时他和宁戈治伤的那间竹屋, 赵君湲顺便又抓了当时替他治过伤的那位老伤医。
老伤医也是见了鬼了, 行医多年,什么人他没治过,然仅有的两次意外竟都栽到同一个人身上, 还把他压在马上颠腾了一路,骨头都快散了。
老伤医心情糟透了, 来的路上骂骂咧咧, 到了竹屋还不停歇,韩灵从没见过这样没完没了的老头, 照着臀一脚踹进门,“进去吧,就你话多。”
他们的人伤情不同, 总要治一治才好抖擞精神继续上路,而且晏昆仑伤势过重,从狱中救出就高热不退, 再耽搁下去恐怕命就保不住了。
赵君湲担心过甚, 敷衍地拜见了陈王, 径直去探晏昆仑。
短短的一夜,变数实在太大, 梁羡还惊魂未定, 无瑕计较赵君湲的失礼。辜妃捧了烧好的水, 即便嘴唇干裂的厉害, 他也没什么心情饮。
“接下来长途漫漫,殿下多少喝些,缓一时是一时。”
辜妃劝着,梁羡灰色的眼珠动了动,嘴唇微启,声音干巴巴的,“我们要去北方?”
辜妃点头,脸上憋出一丝笑,“赵夫人未曾忘记殿下,她要保我们北上。”
自欺欺人,她已经习惯,也不妨再骗一次自己。
“韫和妹妹啊。”梁羡感叹着,终于露了笑脸。
既然出来了总有他活命的机会吧,管他什么目的,眼前的生路把握住才要紧。
看着陶碗浮尘的热水,梁羡犹豫了一阵,低头喝下。
如今是逃难,没有婢女内侍跟随伺候,养尊处优的贵人都得自己动手,连水也要自己升火。
火堆旁扇着风烧水的韶如梦鄙夷地嗤了声,有一下没一下地倒弄着水壶。
心里暗想,陈王待她那样坏,还事事替他想,是块石头也该捂热了,却也没见陈王对她有半分感激,活得还不如自己这个用皮肉供陈王宣泄的妖女,真是讽刺至极。
妻不如妾,有时她也会幸灾乐祸,在王妃面前耀武扬威,可谁又知道,夜深人静后她的那份不甘和钉在皮肉上的屈辱。
腕口,脖颈,胸房,无处不在的淤青,旧的被新的覆盖,痕迹如被烙下,她这副被陈王肆意挞伐的身子变得敏感柔媚,碰到陈王日渐消瘦的体魄就会无比契合。
韶如梦痛恨这样的自己,不住地扯着袖口去遮掩显露的淤青,终于看不见,她松了口气,轻轻打着扇,目光循着竹帘望去。缝隙漏光,身影浮动,她脑子里怎么都抹不去,赵君湲出现在门外的那刻。
眉眼未改,额头还带着细密的汗珠,森寒的细鳞甲上血迹还未干透,他紧抿着唇,脸上似被严霜冻住,踢踢沓沓地进来,视线一扫,陈王也被他气势所慑,对他的不敬不敢言语。
哪怕他此次南下是为救陈王脱困,她也觉得雀跃欢欣,仿佛是为了她一人而来。
韶如梦的心思赵君湲不可能窥得见,在他的眼里,带上一个韶氏只是一个拖累他们的包袱,但陈王力求带上宠妃,他能如何。
晏昆仑还没有醒转的迹象,老伤医检查完伤势,是严刑拷问,身上没一块好肉,每一处都触目惊心。
可惜啊,还是个年轻的后生。老伤医唉声叹道:“伤的实在太重,脾脏也都损伤,耗过了最佳时机,就算华佗在世也没法子。”
赵君湲握紧了拳头,“还请先生在试试。”
对老伤医来说,赵君湲是最熟悉的陌生人,谁让他们有两面之缘,还都是同样的情形呢。
只是这次他的确回天乏术,“心脉受损,气若游丝,也就这几个时辰了,我尽力稳一阵,如果状态还行,兴许能说上几句话。”
他扎了几针,写下药方,韩灵护着他去取药回来,在炉子上熬好,迫着晏昆仑吃下去,就等他清醒的时候。
老伤医在榻前守着,赵君湲也是寸步不敢离。
奔波了一宿,大家又饿又困,好在出京之前早有准备,吃的食物带出一些,刘池在火上烹好,先让陈王及女眷享用。
贵人们吃不惯粗砺,将就吃了两口糊弄肚子,惴惴不安地坐了半日,才松懈下来打盹。然而屋子里唯一的一张榻被晏昆仑占着,陈王要睡只能坐着,其余的侍从为避嫌都在外面,连睡也没地方。
韶如梦比陈王妃好许,她能枕在陈王的怀里,舒舒服服地睡了一觉,醒来的时候天色已经晚了。
屋外的火光微微发亮,她拢紧斗篷隔门打量,是刘池在往陶碗里盛粥。
“宋国公还没吃吗?”她出来问道。
刘池起身行礼,并没有回答,只是提醒,“夜里风大,夫人小心风寒。”
他们如今算是渤京通缉的要犯,无论谁伤了病了都会拖累大家的行程。
刘池的提醒很委婉,韶如梦也明白话里的意思,她微笑着应好,却仍朝他走近,伸手扣在碗底,“还是我送去罢。”
她的手无意触到了刘池的指骨,刘池下意识缩手避开,表情为难,“这种事是卑职的职责,怎敢劳烦夫人大驾。”
韶如梦眼睫一垂,情绪忽地十分低落,“你有你的职责,但我有我的良心。晏使君是因我们才遭极刑摧残,宋国公更是为了救我们折损不少人马,论道理该当面问候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