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婆还站在水边,比纪烟袋看得要真切许多,她断定那不是“鲶鱼”,因为她清楚的看到,尾巴翘起时,露出水面的身体虽然很少,但她确信是雪白色的。果不其然,那“怪物”的头甩出了水面,仰天发出一声震耳欲聋地撕吼声。双手刚扒到湖岸上,双腿还在吃力往下蹬的纪烟袋闻声回头看了看,因为所处的地势高,距离隔得也远,所以纪烟袋看清了它的庐山真面目,不知道真相还好,知道不是“鲶鱼精”的他更是吓得双腿一软,一下子滚下坡去。这时其他陆陆续续前来打水的人也都闻声聚集到岸边,大家看到湖心的景象时都是统一标准化的张口结舌,不敢相信————一条搁浅的白龙躺在湖心。
王婆看着它不住地扭动身体,挣扎,不断地仰天吼叫悲鸣而心生怜悯同情。她鼓起勇气,慢慢地靠近一步,后退半步,脚迈出半米,身子前进一尺,就这样慢慢地终于小心翼翼地踱到它面前后,王婆尝试着伸出自己的左手,见它没有反感的意思,才敢把手放在了它的鼻子上。王婆轻轻地抚摸了几下,它的情绪似乎有些好转,变得没方才那么暴躁了。它开始渐渐地平静下来,然后在水里的尾巴钻来游去,看来它在寻找可以让自己觉得安全的地方,比如水下,但现在的水位已经无法满足它的奢望了。它只能将就着,盘成一圈,休憩了下去。
王婆见它终于安静下来了,接下来该怎么办?她一个老太婆,活了这么久,只在他人的故事里听过它的存在,在图画里见过它的相容,现在真真切切就在眼前了,她还是在心里泛嘀咕,一时间实在不敢相信这一切都是真的,同时害怕一直笼罩在心头。当然,对于该如何处理,她更是毫无思绪。
站在岸上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远望到王婆还好好地活着,没被吃掉,所以现在大家脸上都带着看戏的兴奋表情,议论纷纷。一直到晌午,人群都未散去。王婆见白龙暂时平静了,忽然就想起了自己前来的目的,然后自然而然地也想起在家的两个孙子。所以她可没那看热闹的闲功夫,早早地挑着水回家了。
这个地方的人有个习惯,和别的地方大有不同,男女老少都捧着碗,喜欢在家外吃饭。大人们基本都是搬个小木凳,有院子有门的就坐在院门口;有篱笆有扉的就坐在柴扉前;没院没篱的,堂门口基本都会种树,所以就坐在树下;连棵树都没有的,基本出门也有一个稻场,稻场的边侧会有一个谷堆,一般是稻草或柴火,那就坐在谷堆旁;真的啥都没有的,那就只能处理好邻里关系,到别家乘阴凉了。小孩子就无所谓了,端着个碗到处跑,石磙上、树上、草堆上、谷包上、山丘上。。。哪里高往哪里蹦弹,玩着顺带吃个饭。
但今天大家的步调都很一致,方向都很统一,全都聚集在湖岸上,扒着饭,望着白龙,交头接耳。都很想看看它接下来会有什么动静,生怕自己错过什么,如果错过了,那就是一辈子。但这辈子的谈资是有了,也是人间没白走一遭。
过了几日,白龙还是没搞出人们期盼的大动静来。村里的巫婆按耐不住了,这是她大显身手的绝好机会,同时按耐不住的还有族长。他老人家带着一群人来到巫婆的“神宫”问祸福。巫婆住在“后围”——1个小山丘上,位处村子的北面,也就是村子的后面。巫婆家可没谷物,也没家畜,她把山丘都种满了各种奇花异草,院子里还有一个独立的小屋,里面养了些飞禽怪兽。
小孩子特别喜欢来这里探险,但巫婆平时神神道道,古里怪气,这虽然很符合她的职业要求,所以很吓人,大人们要是无病没灾也都不敢来。另外巫婆还有一个肥头大脑的傻儿子,很喜欢吓小孩子。有人说这傻子是巫婆捡来的,是给巫婆试药试傻的,但平素里巫婆对他非常好,不然他也不会吃了一身踹肉。
大家都止步院外,族长只带4、5亲信进了巫婆家们。进了门,族长还未开口,巫婆就全身抽搐,嘴里“弥弥玛木”地念叨起来。她一边念,一边跳,跳出了房门口,跳到了院子里。大人们刚开始还是很肃穆地观看,但不一会儿就像看大戏似的嬉笑评论起来,小孩子挤破脑袋往人缝里钻,往前头钻,都想知道大人们在津津乐道什么。有起哄的人,还故意鼓起掌吆喝起来。巫婆见状闻声倒是实在开心,便更加卖力地狂舞。但不一会儿就累得口干舌燥,她停了下来翻着白眼,仰天长啸,然后嘴里吐出几颗枣胡,也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放进嘴里的。枣胡毫无规则地散落在地面,没见有何特别端倪。然后巫婆就命令围观的人,每人一个捡起地上的枣胡,点一下人头正好8人,接着就让他们站在8个方位,形成个8卦。这么一看开始有点像样了,围观的人也都马上肃然起敬,认真注视,大家都被附身上一种神秘的紧张感来。8个人站齐后,巫婆命令他们把胡含在嘴里,大家这么一听都是很不情愿的,因为这胡刚才是从巫婆嘴里吐出来的,比掉在泥土里还让他们觉得恶心。但又不敢违背,只要硬着头皮往嘴里塞。围观的人也都面露恶心之色,其中一位悍妇盯着南北角上的一位含着枣胡的男人,脸上的表情好像控诉着“你以后休想再亲老娘了”。
这时巫婆突然一咋胡,将大家的注意力再次收回到仪式上,毕竟仪式尚未完成。巫婆让8个人含着胡,朝站在八卦中心的自己同时喊出自己对白龙事件的第一感受或想法,但胡绝不能掉出来。巫婆还强调一定要看她指令,同时大声喊。8人表示明白后,巫婆又向苍天张开怀抱念起咒语,然后挨个看了一眼8人,似乎给他们示意——“准备好了没?”,接着她双手合十放在自己的胸口前,喊了声“喊”后,含着胡的8道话同时向她袭来。8人几乎同时喊完了,在场的人谁也没听清他们到底喊了什么。但巫婆听清了,她也必须得听清了,不然没法向上天请旨。巫婆紧抱起自己开始扭曲身体,然后仰头望天。围观的人知道高潮即将来临,果不其然,只见巫婆翻着白眼,浑身一哆嗦就瘫倒在地。
过来好久,也不见巫婆有啥动静,一旁的族长有些看不下去了,一脸嫌弃地走到她跟前,用拐杖捅了捅,巫婆这才醒了过来。族长俯下身子询问巫婆上天的旨意,巫婆跪在地上大喊道,“感谢上苍怜悯啊!”说着就哭了起来,“上苍到底说什么啊?”大家焦急地争着问。见状,巫婆不哭了,“上天怜悯我们遭灾受难,所以特赐神龙一条,供我们食而延年益寿啊。”围观的人一听有些不敢相信,大家都沉默了。族长马上举着拐杖仰头大喊道,“感谢上苍啊。”见此,大家贼头贼脑地相趣而偷乐,也跟着喊“感谢上苍”。
族长见大家意见一致,安抚一下大家高涨的热情,然后让大家轮流值班,看住白龙,也不能将消息外露,接着就让大家都散去了。等大家都高高兴兴地走了后,族长和巫婆相视一笑。原来,这一切都是2人早就排好的戏。白龙刚出现的当日,族长就来拜访了巫婆,巫婆一开始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正在犯嘀咕的时候,巫婆的傻儿子跑了过来,大闹自己饿了。听到“饿了”这个词,族长和巫婆2人眼睛同时一亮。
白龙日夜都有人看护着,他们并不是为了保护它,而是等它自己慢慢死去,毕竟谁也不敢在白龙还能喘气的时候,狠下一刀。王婆听闻要吃白龙的消息时泪流满面。这日她晚上趁着看守不严终于找到了空当,偷偷来到白龙旁,来的时候还从自家的缸里打了一桶水挑来。她来到白龙跟前,瓢起水往白龙脸上浇。白龙的鳞片已经干的爆裂开来,水一浇到,它马上就醒了过来,瞪着2只大灯笼看着王婆。王婆吓得马上安抚白龙,生怕它搞出什么大动静,引来看守。王婆见它奄奄一息,实在也没什么力气搞出动静,就含着泪,抚摸着它,轻声说到,“你怎么不飞走啊?他们要吃你的肉唉。”白龙听闻眨了眨眼,祥宁地看着王婆。就在这时,远处有只火把向这边走来。王婆吓得马上逃离,他们连白龙都敢吃,对她一个儿媳已不在身边的老太婆那就更加肆无忌惮了,越想越害怕,越害怕王婆越加紧了步伐。跑的急,到家时才发现水瓢忘在了原地。第二天早上,窥探白龙有没有咽气的看守发现了水瓢,正想着去邀功呢,另一个看守却发现了最为重要的功绩——白龙死了。
大家早就将刀磨得霍霍铮亮,白龙已死的消息一下子就从村头传到了村尾。消息刚过村尾,全村的人就已经都聚集到了湖边。族长本来还想主持两句,但还没等他说完,龙肉就要被抢光了,他立马咬牙切齿地用拐杖打着自家的子孙,边打边喊,“楞着干嘛?快给我去抢啊。”他自己则乘着大家割肉的当儿,爬在白龙的脖子附近,开始贪婪地吮吸着龙血,当年他和其他3个兄弟抢奶吃的时候也没这么卖力过。大家看到这老狐狸的做法,立马学了起来,边下刀,边嗜血。
大家都满嘴溢血地端着各种容器,装着龙肉往自家来回,一趟又一趟。村里只有一家的门扉没有关关合合,而是一直紧闭着的,那就是王婆家。王婆跪在床上,朝着白龙的方向,边流泪,边祈祷。这天晚上,家家都通宵庆祝,灯火通明,只有王婆跪了一天,哭到半宿,最终体力不支,倒了下去。王婆刚昏睡不久,就做了一个梦。
正所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王婆一下子惊醒过来。脑子里闪烁着方才的梦。还有点半信半疑,就在她疑惑的时候,窗外传来鸡鸣声。王婆马上回想起刚才白龙托梦的内容,“今晨,鸡鸣3响,你必须马上起床”的声音环绕在她头顶。王婆坐起身来,竖起耳朵,听着窗外,鸡鸣了第2声,不一会又鸣叫了第3声。但第4声却迟迟未来,这很不同寻常,平日里至少也要鸣叫5、6声。王婆信了,她赶紧起床,抱起2个小孙子,连衣服都没给他们穿,就把他两一边一个,放进了卜篮里,然后挂上扁担,挑起来就出门。2个小孩睡得很沉,至始至终都没醒来。
天还是黑蒙蒙的,生人是分不清东南西北的,所幸王婆在这住了一辈子了,闭着眼都知道哪儿是东,所以她回想着白龙托梦的第2个重要信息,“朝东走,不见太阳不歇脚”。虽说对方向很有把握,但这么晚的天,王婆平素是肯定不会出门的,毕竟她人也老了,眼睛早就不好使了,根本看不清路。村里的路也不是平平坦坦的,竖竖直直的,下雨后被人和牲口踩踏的坑坑洼洼,虽说好久都没下过雨了,但路面长期干固之后会更加难走。但今天还好,基本家家都还点着灯,还在期待与憧憬着自己吃了龙肉而长生不老,或者登天化神的兴奋中,无法入眠。王婆接着灯光,一脚一脚地摸索着前行。
因为太黑,加上又挑着2个小孙子,所以走了半个多时辰,王婆才刚走出村子不远。眼前的远天开始微亮,王婆借着亮光,朝着微红的朝霞加快了脚步。走了这么久,她心里一直嘀咕着白龙托梦给她的第3个告诫,“千万不要回头”。她都走了这么久,似乎什么也没发生,就和往常一样。所以她不禁好奇起来,身后到底有什么?回头又会如何呢?所以王婆一路上也是不住地用余光尽力向后瞥,但什么也没瞧见。因为方才一直是天黑,说实话,王婆也觉得瘆得慌,也不敢回头,即使她觉得脊背发凉,感觉有什么在背后一直跟着自己,一直盯着自己。
不过现在天开始亮起来了,光能给万物生命力,光能给人安全感。随着光线慢慢变强,王婆的勇气也愈加大起来。经过一片彼岸花后,她也着实累了,所以就停下了脚步,放下了扁担,然后深吸一口气,闭气凝神地慢慢地将头向身后转去。
转了30度,什么都没有,转了60度,什么都没发生,转了90度,什么都没变化。王婆松了口气,安心下来。可就在这时,忽然听到一声轰天巨响。王婆吓得马上瘫倒在地,双手合十,双眼紧闭,连连点头揖手,“对不起对不起。。。”可道歉了半天,也再没发生过什么。王婆小心翼翼地慢慢睁开眼睛,这时天已经大亮了起来,眼缝中,她发现刚才自己走过来的路消失在地平线上。王婆有点不敢相信,她断定是自己闭眼太久,加上现在光量太足,所以她揉了揉眼睛后一下子睁大双眼,眼前的景象让她的眼球睁的更大了。何止来的路,整个村子,整个地面全都坍塌下去,形成了一个巨大的天坑。这个天坑就是日后的王家湾。”老爷爷兴致勃勃,抑扬顿挫地讲着故事。
以至于一个身影站在他背后许久,他都未注意到。
“这个故事你讲不烦吗?”那个身影终于耐不住寒夜的冷风,打断到。
“不烦!每个王家人都要知道这个故事。”老爷爷反击的得心应手,似乎这不是他第一次因为这事而做出的回击了。
“每个王家人都已经知道这个故事了。再说,她早都睡着了,你到底讲给谁听啊?”
“讲给自己听。”老爷爷不耐烦地回应,“因为有些故事我们都知道,甚至能倒背如流,但有时我们都忘了故事真的要表达什么。”说着他的眼神中披上了一层厚厚的愁纱。
“懒得理你。”说着那个藏在走廊暗处的身影走入月光里,来到小女孩的面前,抱起她,又转身走入黑黑的走廊里。留下老爷爷在那独自发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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