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他应该把这只鸟丢掉，让它自生自灭。

他不止一次冒出了这样的想法，但他很快想到，丢了它，留他一人在这夜海上颠簸，又有什么意思呢？

每阵风浪之间都会有短暂的间歇，那是秦故的肉体和精神得以喘息的时刻。

每当这个时候，他会想起他生命中来来往往的所有人。

三十多年，对凡人来说已经不短了。对一个修士来说却刚开始。

也许我该像一个凡人一样，死在自然的力量之下，这样也好过做一个不能得道的废物苟延残喘。

三十多年的时间，也足以放下许许多多生命中的过客，只是当所有人的脸都闪过一遍之后，最后停留在秦故脑中的却是蔚雨卿那张有些担惊受怕的脸。

想来虽然早已认识她，但真正结交不过才几日工夫。他感到一丝欣慰和熨帖，如果最后留在他眼中的是这样一张脸，那也不坏。

很傻，但是很简单。

如果……

思绪却在此被打断，一种痒痒的感觉拂上秦故的脸。他睁眼一看，是那只白鹭动了。

在这感觉之中的十几日里，白鹭已经大得占了大半艘船。船始终维持着船尾高高翘起的样子，何时倾覆只在于风浪的一念之间。

秦故倒觉得这只鸟还是变大了好，他还能被挤在他的羽毛里，虽然外面很湿，但下面还有一层细细的绒毛，带来一些些的温暖。

他对它说：“你不要再变大了，不然我们都会淹死。”

白鹭睁眼看了看他，然后张开它长得已经可以戳人的嘴，那嘴里吐出来一样东西，正好落在了秦故的手上。

这是一柄精钢的鱼叉。

“你要我抓鱼……？”

白鹭的眼睛眨了两下，似乎是在回答。

可是这死海一般的地方，哪里有鱼？

也像是回答秦故的疑惑，好不容易平息了片刻的海域再起波澜。

之前无论如何也不过是风浪洗礼的夜海又发生了变化，船前方的海域咕噜咕噜地冒起了气泡。紧接着，有一个巨大的阴影从海水下浮起——

只听砰的巨浪窜天之声响起，一条全身只余骨架的巨大冥鱼张着满是尖牙的利嘴，狰狞无比地朝小船袭来！

秦故除了应战别无他法，他举起鱼叉笔直插向扑面而来的冥鱼。

就在鱼叉插入冥鱼利嘴的瞬间，之前还狰狞扑动着的鱼不动了。秦故身后的白鹭又睁开了眼睛，秦故试探着把只有骨架的鱼递给它，它果真张开了嘴，将那比它身子还大的骨鱼慢慢吞下。

“你吃这个？”他问。

白鹭又眨了眨眼睛，好像是在认同这个回答。

秦故了然点头，他转回身去，等待着下一条冥鱼的袭来。

…………

秦故感觉又有十天那么久的时间过去。

自从发现白鹭会吃那种只有骨头的冥鱼之后，秦故除了与狂风暴雨斗争，还多了一项叉鱼的工作。

他觉得到后面那几日，他已经完全是凭意志力和惯性在坚持了。

冥鱼源源不绝，他来者不拒，白鹭更是照单全收。

吃了鱼的白鹭变得越来越大，直到一只鸟塞满了整整一只小船。

秦故无处立身，只有爬到它的背上落脚。秦故注意到它已经可以扑扇受伤的左翅了，这令他在无边苦海中感到了一丝慰藉。

他已经不知道自己能再坚持多久了，一直强撑着不敢阖上的眼睛如今已经重得抬不起来了。

白鹭的羽毛变成了柔软的温床，如果能死在这里，好像也是一种十分别致的体验。

就在秦故再也支撑不住，想要放弃自己的这个时刻，他身下的白鹭动了。

秦故的视线忽的抬高了。他惊醒般低头看去，原来是白鹭那修长的双腿立了起来。

白鹭的双翅也伸展了开来，它没有任何犹豫，坚定地扇起了它的双翼。

白鹭飞起来了，乘在它身上的秦故也飞起来了。

扑面而来的仍是急风骤雨，但这也足以扫清他的昏沉。秦故低头看去，蓝色的小舟已经变得又细又小。冥鱼仍接二连三地从海面窜出，但任凭它们如何腾空而起，依然触不到白鹭与他分毫。

白鹭载着秦故坚定地向前飞着，它越过一片又一片的海域，越过一块又一块的礁石。终于，黑暗渐渐褪去身姿，海面上的天空变得明亮安静，一切如同旭日升起时的那番模样。

白鹭飞进了朝阳里。待它终于落下的时候，秦故发现他已身处在一棵蓝色大树之下。

这里已经望不到海，身周的一切都点着星辰一般的点点蓝光，一如他乘上小船之前的林中光景。

白鹭倚着树干歇息，秦故抬头望向树顶，一个低沉而空旷，带着重音的非人之声传入他的耳畔：

“秦氏后人，你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