狱卒们又不敢不承少主子的这份情,赶忙拍着马屁为谢文洲铺设了各色华丽的台阶赶着他下似的。谢文洲也觉得没趣儿,抢过狱卒手中的火把自回牢里想看看那将死不死的二当家。
谁知火光甫扫过二当家蜷缩的侧影,谢文洲便当即吓得脸色大变,眼前的半截人已经无声无息地死了,身子通体发紫,莫名僵硬得像石头,那硬邦邦冲着天的双手半卷成爪,面目狰狞得犹如死去的蜘蛛,叫见惯受刑而死的狱卒们都畏惧得不敢上前收尸,纷纷后退。
谢文洲此时方才知道,燕空绝非名门正派,他又岂能留这样的人在顾青山身边?
他打定主意,火把一扔,像离弦之箭般“嗖”的一下便不见了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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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空再回到崔家时,天已近破晓,可他却没能在崔老太太的房间里找到顾青山,甚至连崔老太太也不见。他心下不好,去了客房,顾青山也不在。他打转也有三炷香的功夫,竟没遇见一个人。果然都是因着崔老太太中毒,下人都被打发了干净,可如今燕空又该如何寻人呢?
“姐夫?”清脆的嗓音自他身后传来,燕空怔忪着回眸,金钰早已经蹦蹦跳跳地窜了来,笑道,“姐夫是在找穆姐姐吗?穆姐姐在后山上,我来带你去!”说话间,金钰便像兔子似的蹦远了。
燕空轻松地跟在她身后,琢磨着“姐夫”这样的称谓,骤然令他心情大好,唇畔甚是难得地带了笑。以至于当他到了后山,看见顾青山与崔锦站在两座墓前时,笑意尚未来及收敛,金钰跑上去凑到顾青山耳边嘀咕了句什么,顾青山便已回身看向了燕空。
他凛然正色地走来,徐徐的山风拂过两侧巍峨耸立的老松,一座陈旧斑驳的墓碑,一座崭新的墓碑,比邻而居地位于此处的松风之下。墓碑之后不见坟头,唯有一株茂盛的松树,与另一株娇小的幼苗,四下清幽静谧,燕空走来站在顾青山身侧,都能越过这小小的墓碑,看见远处许多系有红绳的苍天老松,沙沙涛涛,铿锵有力。
“这是……”崭新的墓碑上赫然刻着崔老太太的名讳,而崔锦立在一侧默默拭泪,自然已是不言而喻,但燕空想不通,自己堪堪离开一夜,为何崔老太太便溘然长逝?
顾青山看出了他的困惑,却未曾言明。只扬手向那松涛深处轻轻松松送出一掌,看似寻常,却在她这一掌尚未送出时,燕空已感到周身如坠入冰窖。万事万物仿佛都迅速地被粘稠聚拢,源源不断的力量滔滔不绝地汇入顾青山的掌中。
燕空讶然间,掌风霎时如浪直击远处,果决又不失浑厚,张狂又不失内敛。
燕空原以为这一掌出去,势必要震动山体摇晃,巨石滑落,却没想到顾青山力道之精准,如此霸道的一掌击出,却只不过荡起一缕红绳,红绳的影儿便像是缠缠绵绵的水波,来回在燕空的心头摇曳出恍然大悟。
顾青山体内的经脉虽说被崔老太太打通,郁结凝滞的气息畅行无阻,但一夜之间也难以有如此遒劲的内力,唯有内功高手毫不保留地传授内力,并且是与顾青山体内的内功是一脉相承方可,否则势必反噬。如此一来,燕空也明白了,崔老太太怎会暴毙身亡。
“只是崔老太太体内的火毒?”
“崔老太太传功时,强行镇压。”顾青山叹息着看向崔锦,“我虽无碍,但崔老太太毒侵心脉,这才……”
“锦儿知道这是奶奶得偿所愿了。”崔锦泪眼朦胧地转身走来,“奶奶这辈子,都牵挂着穆娘子,只要穆娘子安好,奶奶才能心安。所以,穆娘子无须耿耿于怀,这都是奶奶……奶奶心甘情愿的……”
崔锦止不住眼泪,反而落得愈来愈急,顾青山忙扶住她,递了个眼色给金钰,金钰忙大步走来说了许多的安慰话,扶着崔锦往山下去了。风萧瑟地卷起树上密密匝匝的红绳,掀起层层的红浪,四下骤然阴寒了几分,燕空却见这红绳另有了念头,“此处埋的,可是崔老太太的夫君?”
顾青山点了点头,又道:“崔家信奉天地轮回之道,人死后焚成灰烬以滋养万物,是而改以松树为象征,此处的每一株松树都是崔家的人,也唯有为家国大义而去的人,方有资格入此松原,而红绳皆是后人对长辈的念想罢了。”
“念想不断,便是长情。”燕空倏尔捧起顾青山的手,莞尔笑道,“其实我在寻你途中,便已想好见了你要同你索取一句话的。事到如今,我也不得不要到你的这句话,阿珂。”
顾青山心间咯噔一跳,燕空倏尔深情的注视已叫她红了脸,此刻间更是莫名搅得她一颗心咚咚咚地加速要冲了出来。她像是早知道了燕空的话,却又像是毫不知情,连顾青山自己都说不清,此刻心里的紧张是害怕还是……期待?
“我愿在此……”俯身靠来的燕空低头埋在顾青山的颈窝里,呵出的热气像羽毛若有若无扫过她的耳廓,低沉醇厚的嗓音泛着一夜未睡的沙哑勾着人的心魄,“当着崔老太太的面,以天为证,以地为誓,与你许诺……”
燕空一字一字咬得格外清楚,那样的郑重其事,那样的情深意切,顾青山睁大了眼,额头微微低垂抵在他的胸口,听着他款款深情的言语伴着他铿锵有力的心跳声,像一道闪电落在她大脑里惊醒了她一直躲藏掩饰的心声——燕空说:“执子之手,白首偕老,死生不弃,敢问阿珂,心意如何?”